可看着神色恹恹，虚弱到几乎睁不住眼睛的我，妈妈的眼泪终究还是决堤了。
16
之后的一个月，我住进了妈妈安排好的疗养院。
这个曾经无数次，将我从酒鬼生父手中救下来的女人，再次一往无前地为我冲进了战场。
疗养院非常安静。
这里有被精心照料的花朵。
有被好心的医生护士收留的流浪猫和流浪狗。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
经过医生诊断，我的失声并非外力造成，而是由心理疾病引起的。
只能通过心理干预进行治疗。
得知这样的结果，我反而还松了口气。
从那之后，妈妈似乎把过去将近二十年没有流过的泪，全部都流完了。
虽然她大多数时间，都会避开我，可她的掩饰实在太不走心了，每次都会被我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可眼睁睁看着妈妈因为我的病而日渐憔悴，我最终还是接受了心理医生的调解。
开始治疗我的失语症。
17
至于齐闻墨。
我住进疗养院之前，齐妈妈曾带着他来看过我一次。
齐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
小时候，因为生父家暴的缘故，她会经常收留我在齐家过夜，给我做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会告诉齐闻墨，无论在哪里，都一定要保护好我。
她还会经常拉着妈妈出去逛街。
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礼物。
妈妈几乎对她知无不言，唯独没有把生父曾经想要侵犯我的事情告诉她。
齐妈妈一度以为，妈妈和生父离婚，只是因为受够了对方的家暴。
可惜，自从齐爸爸去世后，她就再没有和妈妈有过任何往来了。
「柒柒，你……」
齐妈妈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或许是见我的状况真的太过糟糕，她没忍住落了泪下来。
我张了张嘴，想要安慰面前这个温柔的女人。
可最终也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18
「阿竹，柒柒这是……」
齐妈妈满眼震惊望向妈妈，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心疼。
看着站在面前的母子俩，妈妈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知道，这是她发火的前兆。
她好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目光灼灼盯住站在齐妈妈身后的齐闻墨，咬牙切齿道：
「柒柒怎么了？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问你的好儿子！」
妈妈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她一步步逼近齐闻墨，双眼变得猩红。
「齐闻墨，我承认是我前夫对不起你们家！你有什么恨什么怨尽管冲我来！为什么要报复在我女儿身上！
「放任全校学生针对她孤立她霸凌她，还亲手剪掉柒柒的头发，替给柒柒拍裸照和视频的人把风，甚至不让柒柒反抗！
「齐闻墨！你还是人吗！」
我眼看着妈妈想冲上去对齐闻墨动手。
连忙去拉她的胳膊，结果一不小心从病床上摔了下去。
「砰！」
巨大的响动，惊醒了病房里其余三人。
我看到齐闻墨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后悔，看到他见我摔下床后想过来把我扶起来。
可现在，我实在太怕他了。
光是看到他有靠近我的打算，都忍不住会瑟瑟发抖。
我张开嘴，想喊妈妈过来，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齐闻墨离我越来越近。
救命。
谁来救救我。
19
「离我女儿远一点！」
妈妈一把推开齐闻墨，几步来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扶到了床上。
「柒柒别怕，妈妈在这儿呢。」
她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脸颊，极尽温柔地抚慰着我的不安。
在妈妈的安慰下，我终于冷静了下来，可我依旧害怕，于是死死攥着妈妈的衣角不敢松手。
齐闻墨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
当初那个热烈爱笑的女孩，会变成现在这副瑟缩胆怯的样子。
哦，我想起来了。
他从不知道，我曾经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或许他真的以为，像我这样爽朗的女孩，就算被全校霸凌了，也能够很快恢复过来。
「欠你们家的我会还，求你们母子以后离我女儿远一点。」
妈妈硬邦邦地下了逐客令。
齐妈妈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眼中满是痛楚。
「阿竹，你别这么说，那个男人当初那样对你和柒柒，他做什么都跟你们没有关系了！我之前、我之前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才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我怎么都没想到，闻墨他会做出……做出这种事情，阿竹，我——」
「够了！」
妈妈打断了齐妈妈的话，她紧紧抱住我，嗓音发颤地再次下了逐客令。
「请你们出去！」
20
「那个男人，当初对柒柒怎么了？」
很突兀的。
齐闻墨嘶哑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我心有余悸地看向他，见他双手死死攥成拳头，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自主又往妈妈身后躲了躲。
可在他的质问下，妈妈和齐妈妈却全都沉默了下来。
「说啊妈，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闻墨握住齐妈妈的肩膀，发出了兽吼般的咆哮。
齐妈妈别开头不愿去看自己的儿子。
可最终，还是没有抗住齐闻墨不停的追问，将当年我和妈妈被生父家暴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了。
21
听完齐妈妈的讲述，齐闻墨先是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之后又猛地扭头看向了我。
他的眼神，好像是愤怒的公牛。
我真的怕极了，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拼命往妈妈身后躲。
「为、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齐闻墨嘶吼着，我竟然从他的喊叫中，听出了几分情真意切的后悔。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可我的本能告诉我，要尽可能地离他远一点。
「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会那样对柒柒，我也不会怪她，更不会让同学欺负她！
「我一定能保护好他，绝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为什么你们当初都不早点告诉我！！！」
齐闻墨发了疯似的吼叫着。
我的身体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原本还算顺畅的呼吸，也变得越发艰难起来。
最终，在他的一声声咆哮下，我彻底昏死了过去。
22
在疗养院中的生活非常平静。
我只能偶尔从照顾我的护士口中，得知学校后来发生了什么。
听说，林幼安还有她那几个跟班全都被警察抓了起来。
她们手机中我的那些衣不蔽体的照片。
在得到警察的同意后，全部都被妈妈亲手删除了。
无论是相册中的，还是早已经被储存到云端的。
听说，学校其他霸凌我的学生，在听说我曾经被生父家暴的事情后，全都无一例外对我生出了愧疚。
他们似乎想要当面向我道歉，却都被妈妈拒绝了。
我还听说，齐闻墨突然又像是变了个人。
每天在学校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因为在学校几次三番的警告后，他仍旧不知悔改。
甚至变本加厉地，把几个男生打到住院。
而那几个男生，就是曾经除了林幼安之外，欺负我最狠的几个人。
最后被学校开除了。
23
在我即将离开家乡的前一天。
鹅毛大雪中。
我再次见到了齐妈妈和齐闻墨。
齐闻墨瘦了一大圈，人也比之前齐爸爸刚去世时阴鸷了许多。
对他的恐惧，依旧残留在我体内。
时过境迁，我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需要躲在妈妈身后。
我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他了。
可惜，虽然已经接受了一个月的心理疏导，但我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次离开，我和柒柒就不会再回来了。」
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两人，说话时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我看到齐妈妈的眼眶迅速变得通红。
她或许是在后悔吧。
如果她当初能够及早发现齐闻墨对我做的事情。
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你们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齐妈妈哽咽着开口。
上车前，我尽量撑起个还算和煦的笑容，冲着齐妈妈挥了挥手。
24
「柒柒。」
正当我要上车的时候，齐闻墨忽然嗓音干涩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应激反应之下，我身体狠狠打了个颤。
可能是看到了我的条件反射，原本想朝我走来的齐闻墨，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他站在原地，满布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痛苦和歉疚。
「柒柒，对不起。」
过了好半天，我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避开了他看向我的目光，拉开车门坐进了温暖的车厢中。
车子很快发动了，齐闻墨却忽然扑倒车窗前，用力敲打起布满雾气的车窗。
「柒柒，对不起！」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
我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攥成了拳头，我从未想过，齐闻墨有朝一日会向我道歉。
可此时此刻，他追在汽车外面，迎着风雪声嘶力竭地冲我大喊：
「柒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车子越开越快，没用多久就将齐闻墨抛在了后面。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依旧狂奔在雪中的他。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摔进了雪中。
我看到他满身狼狈地挣扎着爬起来，半跪在地上，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大喊：
「对不起！！！」
他的喊声越过风雪，穿过车厢，准确无误落入了我耳中。
我捏了捏拳，眼眶忽然变得湿润起来。
嗯，我听到了。
可是，我没办法再原谅你了呀。
我曾经最喜欢的少年。
25
去到新的城市。
新城市四季如春，就连空气中都满是温暖的味道。
在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心理治疗后，我终于能再次开口说话。
「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
倚在抱着我喜极而泣的妈妈怀中，我总算说出了那句从事情发生后，就一直想对妈妈说的那句话。
妈妈只是抱着我，她哭得实在太凶了。
我只能一下一下轻抚着她不停颤抖的脊背。
又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我在新城市的新学校，重读了高二。
彻底放下过去的我，很快投入到了繁重的课业当中。
埋头苦读两年。
我终于考入了理想的大学。
站在大学校门口的那天，我忽然想起在一切还未发生时，齐闻墨曾满面温柔地告诉我，这所大学就是他理想中的大学。
那时的我也曾在心底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这样才能跟他考入同一所大学。
26
「同学，你是新生吗？」
忽然，我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
我从冗长的回忆中脱身而出，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一个笑容明媚，长着一对小虎牙的男生，正满目星辰地望着我。
我微微勾了下嘴角，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男生大步流星朝我走来，在我身前两步的位置站定。
「我是负责这次迎新的大三学生，我叫顾琅，很高兴认识你。」
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这是一个，跟齐闻墨完全截然相反的男生。
「同学？」
可能是见我好半天没有回应，顾琅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来，露出久违的明媚笑容。
「学长好，我叫乔柒柒。」
27
四年后。
我从大学毕业，进入了我梦寐以求的公司工作。
当初相处过一段时间后，顾琅顺理成章成为了我的男朋友。
在确认关系之前，我将当年发生的所有向他和盘托出。
尽管我无意卖惨，可在听完我的讲述后，顾琅还是心疼坏了。
他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轻吻着我的额头。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很心疼我。
我笑着将他推开。
又同他讲了我与齐闻墨间的事情。
他虽然吃醋，却没有把他口中这个「小混蛋」放在眼里。
28
我跟顾琅举行婚礼的那天，见到了久违的齐妈妈。
还有，齐闻墨。
几年的风霜洗礼，让这个原本最是柔软不过的女人身上，多了几分坚韧。
「柒柒，恭喜你啊。」
齐妈妈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我握住了她的手，随后，看到她身后几步开外的齐闻墨。
他跟几年前已经截然不同。
我后来也听妈妈提起过。
在我们搬离家乡后，齐闻墨又因为好多次跟人打架斗殴，进了好几次派出所。
别说考大学，就连高中都读不下去了。
没有一所学校，会愿意收留像他这样，热衷于逞凶斗狠的学生。
无论当初的他学习成绩有多么优异。
还是后来齐妈妈跟他大吵了一次。
他才没再继续找人打架。
但是，他的状态却并没有因此好转。
不再打架斗殴的齐闻墨，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天抱着酒瓶醉生梦死。
齐妈妈无力再管他。
索性将他赶出家门，再不理会他的生死。
这次，也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才死缠烂打着齐妈妈带着他一起过来。
29
跟我过去多少次的设想不同。
这次见到齐闻墨。
我心中不仅没有产生任何波动，甚至还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他脸色枯黄，佝偻着背缩着肩膀。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齐大学神意气风发的模样。
「柒——」
他刚开口，就猛地停了下来，这个对他来说无比顺口的名字，如今俨然已经不再合适从他口中喊出，毕竟，那显得太过亲昵了。
「恭喜，新婚快乐。」
齐闻墨局促地伸出手，眼中满是忐忑。
我垂眸看了眼，他那只生出不少老茧的手，最终也没有握上去。
他窘迫地收回手去，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我了。
我倚在顾琅怀中，不想再理会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不好意思，柒柒胆子小，你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顾琅那样聪明，当然早就猜出了齐闻墨的身份。
他压低眉心紧紧揽住我，无遮无拦地向齐闻墨表达出了他的不满。
我看到齐闻墨猛地打了个颤。
紧接着。
他踉跄着步步后退，几步后，倏地转身跑出了酒店。
「闻墨！」
齐妈妈大喊一声，慌慌张张将包好的红包塞进我手里后，追着齐闻墨跑了出去。
看着她很快消失的背影，我心下稍松，缓缓吐出口气。
就这样吧。
我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曾在我生命中，留下无数伤疤的男人了。
30
「柒柒。」
顾琅牢牢牵住我的手，眼中盛满担忧望向我。
「进去吧，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冲着他柔柔一笑，回握住他干燥温暖的大手：「好。」
婚礼非常盛大。
我和顾琅在上百宾客的见证下，说出结婚誓言，为对方带上婚戒，在聚光灯中拥吻在一起。
从今往后，我和齐闻墨，真的就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我不会再记起那些，曾与他有关的痛苦过去。
也由衷地希望——
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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