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两边跑，搞定爆破区仓库假老J安置的棘手的炸弹，同时去控制中心。小白借口说需要多个环节，其实解决炸弹并不需要在控制中心。

而后，一位身穿军服的人员在卡隆的指示下为我们带路。

撇散了众人后小白开始小声吐槽：「他竟然没阻止我们，不会是着急上头了吧。」

应该并不是着急所致。卡隆的目光依然绝对理智和清醒，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做出及时果断的决策。

或许，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开始让他怀疑，自己在捍卫的正义，是否是真正的正义？

心中顿时有种尊敬的情绪油然而生。

卡隆是顶层目前为止，我见过的唯一令人尊敬的人。他有真正的将军风范。

进了控制中心后，小白一顿操作猛如虎，对着这个控制台摸摸，对着那个大屏幕瞅瞅，很快摸清楚了控制中心内的操作系统。

他手指动得飞快，在带来的操作终端上噼里啪啦。

「炸弹已经解决了，它非要时间那就给它时间，设置了一个未来无限远的时间，军务司这帮家伙肯定能近期搞定。」

「至于关联，关联这里所有最强的武器吧，再设定一下位置绝对位移不能超过半径三百米，防止回头他们把这里清理掉。」

要做就要做点大的，小白完美地贯彻了这个准则。

我跟祁时眼巴巴入迷地盯着，除了帮他递递水、扇扇风，倒是也做不上什么。

已经到了后半夜，黎明的晨光很快就要降临。

「就等Eva2。0覆盖掉线上的Eva了，等着吧。」

最后，小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我们注视着屏幕里的进度条一点点前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狐疑地走过去，打开通讯开关对外面说话。控制中心的大门严丝合缝，质地厚实，隔绝了任何外界的动静。

「谁？进程还没有完毕，现在还不能被打扰。」

「姐姐，是我哦。」

从扬声器传来孩童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清脆和欢快。

路西？他怎么会来？

「姐姐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想第一眼看到姐姐呢。姐姐不联系我，我只能自己过来了。」路西的腔调一如既往的天真，但我们都知道表象下面掩藏着其他东西。

「开门吧。」

我如鲠在喉，犹豫着要不要开。在这个关头路西突然过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开门吧，如果不开我现在就联系叔叔，告诉他你们在做的好事。」

……还学会威胁了。

我准备开门，祁时皱眉。

「没事，我自己出去就行，你在这里保护小白，千万保证要支撑到发布完。」我低声道。

「啧啧，就是。453你天天跟乔思待在一起还不够嘛，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点咱们男人之间的独处。」

门打开一个人通过的缝，然后被再度关闭。

路西依然穿得精致，昂着头看我，像个骄傲的小贵族。

我们找了个不远处的僻静角落，我动了动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姐变了呢，都不跟我笑眯眯地说话了。」他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语气依然是平静的。

我咧开一个可能不太好看的笑容，「对不起，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不过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悲怆，于是立刻又展示出了一个更自然的笑容，「等一切都安稳下来，我陪路西好好玩怎么样？」

路西有什么错呢，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对着孩子，永远都要展现乐观的一面。

路西笑了，「姐姐在说什么呢，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要安慰我吗？」

我有些困惑而谨慎地看过去，他笑盈盈的，还是天真无害的样子，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摸不清头脑。

「这里炸就炸了，为什么要来阻止呢？都是一些烂人而已，毁掉也无所谓。」

我看了他两秒，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他说的是「这里」，并不是指那4栋被要求人群疏散的建筑，应该说明他也知道军务中心被安装了炸弹。

知道军务司内部的事，还在我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他，应该不是为了看我才特地过来的。

「我们费劲心思才把炸弹安插在这么重要的地方，姐姐你怎么能阻止这一切呢？」

路西的话像是一座已经预想到会爆发的火山，但，还是在眼前爆发了。

所以路西，因为姣好的外形从C区被挑中，然后迈入另一个光鲜亮丽的深渊。假老J是什么时候跟路西搭上线的？早在C区就已经开始了，又或许是后来？

「姐姐知道么，我很久就没有家人了。」

「在C4那个恶心的地方，没有一个落单的孩子能活下来。我们只能乞讨、捡东西吃，睡在没人注意的大街上，连个挡雨的棚子都没有。身上每天都是臭的，臭到想把自己揉烂。」

「但他们说我很漂亮，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跟着他们走了，我想过上更好的生活。那里人很多，有很多长得很漂亮的人，但他们看起来又像是死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也许是更恐怖的东西。」

「有天，我看到一个男孩被打……有血从下面流出来，好像是肠子流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后悔了，我想着要不要回去乞讨算了。」

他在颤抖，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语速比平时要快，似乎是想尽快跳过这部分。但又分明能听得出他在颤抖，把自己剖开，回忆最黑暗的往事。

我眼睛湿了。

「后来，有人过来把我带走了。然后我来到了这里，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高楼，这么多闪闪发亮的东西。可以吃最好吃的东西，把最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叔叔说我很好看，让我跟着他做他的亲人，我以为我会过上好生活了。」

「可是，可是……」路西低着头，声音变得极轻，像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知道那个被打的男孩，为什么肠子会流出来……」

「我觉得我好恶心，每天我都想把自己揉烂……」

「别说了。」

我终于忍不住上去，一把上去将路西抱住，抱着他开始哭。我半俯着身子，头靠在路西的肩膀旁，压抑不住地开始哭。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呢？本不该在任何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为什么会让路西经历这些呢？他明明，只是个孩子。

我觉得好难过，胸口好像被掏出了一个大洞。

见证到了路西庞大的悲伤，但根本丝毫没有办法。

他就这么一个人待在黑暗泥泞的深渊里，日复一日重复着痛苦。

路西却更平静了，「所以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了吧，他们全都该死，该死！」

我只是抱着他，忍不住汹涌的泪意，嘴里则一直念着：「对不起，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我就那样抱着路西哭着，两个身影在偌大的军务中心相互依偎。眼边全是湿润温暖的眼泪的触感，分不清是我的还是路西的。

他哭了么，我不知道，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所以姐姐，现在还决定阻止这场爆炸吗？」路西仰着头看我，像一朵美丽又脆弱的玫瑰花。

我吸了吸鼻子，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怎么说了，也许真的他们都该死，或许有部分人是不该死的。但，但……」

我说不出话来了。

想说的很多，比如毁灭或许并不是最佳解决问题的手段；比如还有无数人想要建设一个更公正更美好的世界，甚至有人付出了自己一切；比如要怀有希望，通过更多的努力，也许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经历他经历的事……

但这一刻在路西面前，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就在那里，经历了无数的黑暗，那些痛苦实质性地砸在他身上，然后你劝他要追求光明？怎么能啊，怎么能做到呢。

路西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微长的睫羽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神。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只要现在去联系首席，或者假老J那边的人，我们的行动都会受到阻碍。首席那边可能会派人把我们先逮捕了再说，假老J可能安排最近的人过来把我们除掉。

他又抬起头，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姐姐，之前，你为什么要说带我走呢？」

我一怔，想起了他在问什么。

在首席家谈判后，在以祁时为目标的猎杀五分钟开始前，路西曾给我们指路。那时候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因为，因为你看起来很绝望，好像在求助一样……」

尽管从未开口，尽管被高贵的装扮和矜漠的表情武装，依然能听到微弱的呼救声。

在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处，孤独地传达着。

「……」

路西没说话。

那晚，路西最后没有举报我们。他走了。

我回到控制中心，跟祁时、小白一起看进度条逐渐抵达100%，然后正式到达100%。

没有礼花，没有掌声，那一瞬间安静无比，甚至都难以想象Eva2。0是真的发布成功了。

但确实发布了。A区瞬时陷入瘫痪，但醒着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搞清都发生了什么，就被四桩爆炸吸引了注意力。

在凌晨曙光到来之时，那四座建筑轰然倒塌。爆炸的威力很强，几乎将周边几个街区入睡的人都震醒。

附近所有还醒着的人，被疏散找了安全区躲避的人，都看到了建筑倒塌的场面。

直至云霄，见证着财力与物力，即使在夜晚也显得无比恢弘的高楼，坍塌了。

巴别塔坍塌了，从此A区不再掌握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