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门,启夏门。
自早晨卯初宵禁解封,城门打开,至今车水马龙未曾间断。
守城校尉于城楼上差兵点将,例行公事,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然换做平常时候,他可不会留在城头上瞎晃悠。
任凭三公九卿来,门尉自掌三尺戈。
便是朝中王公大臣要来往,他也大可不必亲自出迎,迎了反而受了情面的制约,行了方便。
但人生在世不论怎么躲,这些情面情分总是躲不过的。
门下校尉驻的是京城的城,守的是万民的民,说白了就是兵就是将。而作为守城的兵将,有贼人要进出城门害百姓,怎么办?
得来。
打早晨天不亮,他仍在被窝里就接连收到好几方的书令。有国师府的,有影卫的,有宇文将军府的,有玄英的,甚至连不良司这些个成天在城里瞎晃悠的。
也都给他暗暗送来两封文书。
第一封是不良司参事所发,说是十罪凶徒欲借启夏门逃窜,请校尉增兵协捕。
第二封是不良帅亲笔书信,说是国师亲令,令门下校尉协助影卫伏捕刺客,不容有失。
什么凶徒?
什么刺客?
校尉打早晨就在想,什么人能让这几方势力大动干戈?
不良司就不说了,小小衙门连官职都没有,也就是跑腿而已。
老国师也不用讲,这位老头啥事都管。
重要的是同为兵将的影卫以及玄英,这两方可都是禁军精锐,直接隶属于陛下,若无陛下命令,他们死都不会离开皇宫一步。
那就是连陛下都要抓的刺客。
这算什么?
这叫离死不远!
望着城下来往不绝的民众,校尉头有点麻,眼皮子不停跳,目光则总是要往后方一栋街楼张望打量。
而在此楼中。
邵先师便坐在了栏杆上,背靠圆柱,手持铁扇,百无聊赖的望着这些初初来到京城的新鲜面貌。
听他们口中对长安的向往,对未来的期待。
却生不出半点感叹。
他和两天前一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绣金侠客袍,松松垮垮也透着一种潇洒的气质,但其实这就是他的官衣。
不良帅,有官衣。
却无品级。
赏脸的管他叫一声大帅。
不赏脸的看都不看直接喊滚蛋。
而这,也是他成为不良帅的原因,也是他混入国师府的根本。
不良司明面上的主要职责是侦查逮捕,维护治安。左右分长安县万年县两大衙门,一司两县三万人,分于各坊各街各巷口,明明是老百姓最直接最仰赖的依靠,却是连官差都算不上的不良。
偏他邵先师颇具文才,有报国之志,而老母亲却不同意他去考着状元当这年官。
正巧便有不良司成为他最理想的归属。
谁知进了司方才知晓,司内三万人,近年成为了国师的耳目,却也仅仅是耳目。
显然老国师是聪明的,看得出不良司的作用极大。
但他不够大胆,不敢教不良司多做事。
虽说也不想为这些王公大臣们去做那些脏事,但就今次缉捕秦九川的行动。
邵先师只想说,老头你来晚了。
若早点让不良司行动,任韩昭暗兵再多,哪里抵得住不良人更多。
区区秦九川。
哪里藏得住。
而现在,秦九川插翅就要逃了。
神仙也拦不住了。
“邵先生,这都快午时了,怎么还不来?”
“别,我可不是你们影卫的先生,小人物,担不起。”
“害不重要,所以秦九川人呢?”
“…”邵先师瞟了眼身边几位乔装过的‘渊献’影卫,心说老国师败就败在这几人身上。
一路追杀杀不死秦九川。
进京缉捕就能捕了?
开玩笑。
邵先师摇了摇头,坦白道:“别抱太大期望,我不良司虽有暗桩作情报来源,却也不是每次都保准。你们常在外头跑不知道,在城里在这街巷里办事,水浑得很,一次两次成不了事很正常。”
“倒是你们,不说秦九川身上有你们的追踪术吗?不管用了?”
前边的话,听得影卫们险些要怒。
最后一问却是给他们问住了。
为首的影卫上前来,退走了几位兄弟后,转头再问邵先师:“邵大帅历来足智多谋,我等信得过,国师也交代过,消息从你这里来的便听你的调遣。可你莫要忘了,为国师办事马虎不得,若大帅其实没有把握,不妨将消息来源分享与我们,我们来接着查。”
邵先师笑了:“没门。”
这位影卫微微眯起眸来,刚要说点什么,却听邵先师接着说:“不良人虽不算是营内人,可大差不差也那意思。若安林兄的这几位小将军是暗桩,我要你把他们卖给我,你当如何?”
名作安林的影卫队长顿时沉默。
不论何等情况,出卖暗桩都是暴露,都是罪过。
稍一思量,他便朝邵先师拱了拱手:“失言了,抱歉。”
“放心吧,会来的。”邵先师打开铁扇,轻轻摇,看的却是从昨天到现在都一直很沉重的阴天。
这场风雪,还在憋。
但是韩昭的招,定会来。
否则,他要如何令老国师抓到左相的把柄?
人肯定会来,只是来的是不是秦九川就不好说了。
若是韩昭把秦九川送来死。
他邵先师这辈子便不会再有与韩家为伍的念想了。
若是秦九川没有来死。
他便该好好谋划一下如何帮老国师除掉左相了,兴许还得帮韩家人备好老国师的棺材。
鹬蚌相争,从来不会只取鹬或蚌。
渔翁是人。
人就贪心。
贪心就得全都要,全都杀。
老国师,左相,韩家人一个都不会留。
只是,他韩昭会怎么出招呢?
“大帅,看那,是不是它?”
随着安林一声沉喝。
邵先师拉回思绪,扭头看去。
街上一辆马车徐徐行来,随行甲卫左右两名,车夫一名。
马车极具奢华大气,双玉马,紫珠帘,雕花云窗金檐顶,车厢边排上还有鎏金二字‘轩辕’,疑似老国师的亲眷车驾。
两名随车甲卫却身披银角鳞甲,戴着铁面,不是日前到家里去的韩家甲衣,而是左相秘卫的银龙甲。
至于车夫,神色慌张,目光游离,大冬天满头大汗,且肤发油腻装扮另类,是地下富人谷的黑衣扮。
国师车驾,左相秘卫,黑市车夫。
邵先师微微亮眸,好似猜到车里是谁了:“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