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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霜抬起手扇了扇风,试图挥散那股自内心深处生发的燥热。她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若无其事道:“那册子?”

高素之回神,忙快速道:“我去请人来画图题诗?或者——”她没说下去,只眼巴巴地看着王映霜,那双如黑山白水般分明的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渴望。

王映霜暗叹一口气,心想她还真会给自己揽事,说好的在王府里能找到清静无为呢?在看破高素之身份的刹那,是再也回不去了。“大王放心吧。”她朝着高素之道,很自觉地将事情揽了下来。

高素之笑逐颜开,恨不得抱起王映霜转一圈。可先前没经过人家同意就兴奋地握手,已经是一种冒犯了,她控制着荡漾的心绪,没再胡来。

齐王府和平阳公主府中各自忙碌。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高满又来拜访,告诉高素之长兴园已经要完工了,准备在长兴园开个赏花宴,下帖子邀请长安贵人,顺势提起游乐园的事。

高素之摇了摇头,将已经准备好的册子拿出一份给高满看。

高满心中的大石在游乐场建成后就落下了,这会儿兴致勃勃地觑着高素之、王映霜,暗暗感慨她们的感情呢。见到册子后,立马就转移神思了。她快速地翻动着小册子,眸中露出惊叹之色,啧啧称奇。这是本以图为主的册子,每一样玩具都有一首题诗,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王映霜手笔。“阿兄、阿嫂的主意是?”

高素之狡黠一笑道:“若是找那些夫人,她们兴许会不以为然,但直接送到小孩手中就不一样了。我往三娘子那处送几本。”一方面,让高神嘉诱惑同学,另一方面,也让崇文馆中的学士知晓册子的存在。

高满一听,立马打消筹备宴会的念头。这赏花宴开起来也很是累人呢,她不耐烦那些规矩,不开最好。高满离开的时候,也从高素之那拿了不少印刷的册子,虽然要从高神嘉那着手,可她也有亲朋好友,宣传宣传也没错。

于是,宫中苦读的高神嘉收到来自高素之的礼物。

她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分享,可对方都觉得是志异。

高神嘉可是在高素之府上玩过一些的,她一听别人说假的,就急了,直接翻到小册子的最后,点了点说:“都在长兴园呢!哪里是假的了!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在崇文馆的时候吵吵嚷嚷的,高神嘉说得天花乱坠,极其神乎,仿佛天宫逍遥。

那些本来不信的小孩见高神嘉说得有模有样,也不由得动摇了,记住长兴园这个名字,回家后就提出要求,想去长兴园玩。

平阳公主在长兴园大兴土木的事儿,没几个不知道的。

跟高满关系不错的几个人悄悄去打探,也没得到准信,这会儿见了家中小辈叫嚷,心中越发狐疑。

有人在观望,也有人愿意满足小孩们的心,向着平阳公主府送了拜帖。

高满心情极其畅快,很快便让人回复,说过两日长兴园才开放,让她们不要急。

可那些个夫人、小娘子能不急吗?家中的孩子拿着小册子闹腾起来,正哭闹不休!先前一心在滑板上,这会儿被册子一诱惑,滑板也没意思了。

“假的吧。”有人看了册子将信将疑,这笔一落什么东西画不出来?

“可襄阳公主说她玩过!”被质疑的小孩子委委屈屈的。反正说什么也要去长兴园里玩。

而在皇亲国戚、高官权贵子女中刮起这阵风的高神嘉,更是找到崔皇后,想要得到允许出宫。

第27章

皇后殿中。

崔皇后的脸色很难看,隐隐压着怒意。

她命人调查的结果出来了,满肚子都是火气。

原以为会是晋王的党羽干的好事,可一查才发现,并非如此。齐王府的下人们的确交通内外了,这个“外”呢,不是别人,而是高望之!如果只是关心高素之,崔皇后还能理解,但随着调查人传回的讯息,她发觉高望之哪里是为了兄长好啊!齐王府中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都是他传出去的。

齐王府的下人多是崔家那边的老人,她自个儿没想到高望之会这样做,更别提其他人。她对高望之实在是失望,这么多年耳提面命,指望着自己百年之后,高望之会庇护高素之,可谁知道,高望之只是在敷衍她!挡在前面的明明是晋王府的高慕之,他倒是好,跟高慕之有了一起抹黑齐王名声的默契。

崔皇后气得头疼欲裂,想要发泄怒火,可又无从纾解。难不成还能将高望之喊进宫里痛斥一顿么?如果他因此再记恨齐王怎么办?

“殿下。”贴身伺候的宫人替崔皇后按压着太阳穴,想要替高望之说几句好话吧,又不知怎么说,毕竟连得了疯症的“长兄”都要欺凌,足以见过去的谦逊都是装出来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如此模样呢?

殿中氛围正凝滞着,高神嘉来了。

崔皇后忍了一顿子火气,没在高神嘉跟前展露她的怒意。

可高神嘉敏感地察觉氛围不对,说话的时候怯怯的,像是在害怕。可她实在想出宫去玩,只得小声地央求着:“阿娘,我想去见阿兄。”

崔皇后闻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高神嘉的脑袋,别说是高神嘉,就连她都想出宫一趟。可惜国母的身份将她限制在了深宫里。“去吧。”这次她没跟高神嘉讲什么,也没叫她小心高素之的病。她现在五内如焚,可内情实在是难以声张。

高神嘉高兴得笑了起来,就像是出笼的雀鸟,一颗心使劲飞扬。只是临走前,她抱了抱崔皇后的手臂,软声道:“阿娘要保重身体啊。”

崔皇后扯出一抹勉强的笑,点头道:“好。”她以为有高望之、有崔家在,她的两个女儿怎么样都能得到安稳,只要解决元贵妃和晋王这一威胁便足够了。可真的如此吗?高望之身边的人有崔家的,他们对高望之的举措知情吗?还是说选择高望之后,其他人都可以舍弃了?

齐王府里。

高神嘉来了。

在得到皇后的应允后,她在王府里住了下来。只是这次嘴上说着见高素之,心中想的是长兴园。她打听好了长兴园开放的时间,起了个大早,便催促着高素之、王映霜出门。

“你看她是想见我,还是想出来玩?”高素之转向王映霜打趣道。

王映霜笑道:“就不能两全吗?”她避开高素之的视线,但高素之一点自觉都没有,不管有没有高神嘉,她都直勾勾地瞧着。可那眼神吧,又很纯净,没有半点旖旎,像是出自纯然的欣赏。但被瞧着的王映霜总觉得不是个事儿,她都可以刻意避避眼神了,高素之都没察觉。无奈之下,她用手肘撞了撞高素之,压低声音,“大王!”

高素之回神,掩着唇咳了一声,说:“备马车。”

长兴园。

长安的贵人都知道,昔日的吴王最擅长经商,他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之,平阳公主手中的产业没有不要钱的。她是完全不在意皇亲矜持的脸面了,可圣人不管,谏官们弹劾了也没用,谁还能讲她?

这会儿去玩的人已经做好出钱的准备,默念了许多回将长兴园当个大铺子,可没想到,长兴园这次对着他们免费开放。

小孩们宝贝似的拿出册子,家教严的一声不吭,只是期待地瞧着阿娘或者长姐,而有些性情顽劣的,指着上头的图画嚷嚷着要玩,那架势,要是这次跑空了,一定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高满派遣不少奴仆在长兴园中引导,很快就将玩闹的小孩引到题为“游乐场”的园子里去了。

别说是小孩子经不住新奇玩具的诱惑,成人们的脸上也都是诧异和惊色。要知道一开始见了册子,她们心中也是将信将疑的。她们的家世都很不错,京中流行的新奇玩意儿总是第一个拿到手,这长安难道还有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吗?可一来到游乐场,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井蛙了。

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但总不能像五六岁的小孩那样闹腾,强迫自己挪开了眼,加入她们该有的“社团”里。小孩们着奴婢们看着,至于大点的呢,总要去拜见主人家的,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公主是从哪得来?岭南、漠北还是外国?”问话的小娘子跟高满的关系不错,知道平阳公主府上有商队走南闯北。

高满也没想揽功,朝着某个方向很隐晦地望了眼,如实说道:“是齐王给的。”

“齐王?”这下小娘子们一个个咋舌了,在她们的印象里,齐王就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吃人怪物。先前也没听说齐王有才思啊?倒是听说齐王府中时不时传出哀嚎,讲齐王刻薄无情,犯起病来凌虐下人。

“难道是二娘的主意?”说话的小娘子是卢家的,跟王映霜家里沾亲带故,姐妹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她对王映霜是佩服得紧,当初听说她要嫁齐王,替她惋惜许久。好好的,一朵鲜花就插在牛粪上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高满托着腮,眼睫一颤一颤的。

“齐王就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问。”一道爽利的笑声传出,高满一抬眸,眼中笑容很浓郁。

来人梳着高马尾,一身翻领窄袖红色胡服,手上带着皮革护臂,正是慕容观。她的眉眼很是深邃,是慕容鲜卑出身,母亲是前朝宗室宋国公元尚玄的长女,父亲是则当朝赵国公、中书侍郎、右龙武卫大将军慕容绍。

高满笑吟吟道:“阿观来啦。”

慕容观嗯了一声,视线还朝着齐王那边看呢。

她的话语勾起在场娘子们的兴趣,一个个也转眸看。

高素之、王映霜的确是来了,后面还跟着高神嘉这么个小尾巴。她一开始很兴奋地在游乐场中转一圈,可见高素之、王映霜二人要走,忙放下那边的玩具,跟上她们的步伐,支棱着耳朵听她们讲话。

“怎么不玩了?”王映霜好奇道。

高神嘉诚恳地说:“人太多。”

高素之挑眉:“那在皇宫里建一个?”其它宗亲家的小孩能出来,但高神嘉是不可能的。

高神嘉咋舌,鼓着腮帮子连连摇头:“我不要被骂。”她先前看夫子骂宗室一个无心向学的兄长,十分害怕。她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可以玩闹,但不能沉浸在其中,玩物丧志。

高素之笑道:“要骂也是骂我呢。”

高神嘉气汹汹的:“那就更不行了!阿兄这么好,谁敢骂阿兄!”

三个人正说着话,高满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高素之极少露面,见过她真容的也就那么几个,还不如跟王映霜、高神嘉熟悉呢。流言将齐王渲染得犹如鬼类,可乍一看玉树临风、龙姿凤采,哪能不好奇?一群小娘子们壮了壮胆子,便跟着高满一起过来了。

乌泱泱一群,叉手行礼。

高素之抬手示意她们用不着讲那些规矩,把视线挪到了落高满半个肩头的慕容观身上。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简单,果然,听了王映霜的介绍后,眼神微微一凛。

这就是她未来的女将军,的确是飒爽英姿,整个人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和野性。”男女“之间还是略有防备的,一群人围着齐王就不像话了。高满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没说两句话就要离开了。走之前,想将王映霜一起带过去说话。

高素之哪里能同意?她要和王映霜培养感情,还得蹭一蹭能量值呢。瞪了高满一眼,转向王映霜欲语还休。

王映霜以高神嘉为由,婉言谢绝高满的邀约。高满虽然遗憾,可也没有勉强。

等到那群香风吹过后,王映霜才转向高素之,漫不经心道:“大王方才在看谁么?”

高素之:“……”她讪讪一笑,莫名心虚。慕容观毕竟是书中重要角色,她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高神嘉歪着头说:“阿兄在看满姐姐身侧的人。”

高素之眉头皱起,都后悔带高神嘉出门了。她左右张望一阵,压低声音说:“慕容观的母亲是前朝宗室,和元贵妃是堂姐妹呢。”

王映霜嗯了一声,元贵妃之父元尚同与元尚玄是亲兄弟,说起来,元尚同的夫人王神秀也是太原王氏出身的,跟她家关系离得不远,是堂亲。“大王觉得慕容家跟晋王亲戚关系近?”王映霜心念微动。

在剧情里慕容家的确靠向晋王,但要说是亲戚关系也未必,而是世族处处打压勋贵,他被逼无奈选择立场。高素之没跟王映霜提,只是顺着她的话,颇为感慨说:“是啊。”

王映霜轻声问:“那大王想拉拢他们吗?”士族和勋贵的矛盾自前朝时便落下了,神武以及当今逐渐地去旧习,自然意味着要重用士族。如今两位亲王,自出身来看,一位代表着士族,一位代表着勋贵,他们或许有别的心思,但目前也只能被那股力量所裹挟——毕竟这一切也是泰始帝刻意引导出来的。

高素之哼了哼,自信道:“我要他们自己来求我!”

王映霜看着豪情万丈的高素之莞尔一笑,就她家大王的表现,时而聪明时而糊涂,也不像是七窍玲珑心、能让群臣心甘情愿弯腰的样子啊!压下了泼冷水的心思,随口夸道:“大王一定可以的。”

高素之瞪着王映霜,用眼神表示强烈谴责:“你敷衍我!”

第28章

虽然王映霜是有那么点敷衍的意味,可她哪能承认?在被高素之一语点破后,她只是揉了揉眉心,很惆怅地叹气说:“大王怎么可以怀疑我的真心?”她凝眸注视高素之,一双眼清凌凌的,像是澄澈的湖。

高素之顿时没话了,与她对视间,心仿佛也坠向那无边的湖泊中,如小舟般随风等轻轻荡动。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脉脉含情。王映霜见她又出神,心中的的羞赧再度上浮。在府中就算了,现在可是在长兴园中,人来人往的,她也忒放肆轻狂。况且,高神嘉还在呢!

想至此,王映霜压低声音,又喊了声:“大王。”这今日出门不会在高素之神游、自己唤醒她中循环吧?

“阿兄,那边有什么,好香啊!”高神嘉的嗅觉灵敏,她眨了眨眼,抑制不住好奇。

高素之没看高神嘉,她被王映霜用眼神一刮,心间仿佛羽毛拂过,难以言喻地酥麻。她唇角荡上的笑容根本就压不住。呆了一会儿,才说:“是吃的。”

长兴园的游乐场既然开门了,那她的小吃街也要先试试。小小的食铺子支棱起,肉片往油锅中一涮,滋啦滋啦的。可惜的是,没有足够的调料。她那些辣椒种至少得要三个月才能熟。目前只能用其它的材料替一替。

高神嘉心中犹为好奇,盯着高素之看了片刻,忽地转头朝着王映霜笑,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阿嫂,我想吃。”

高神嘉与高素之同母所出,两人的面容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高素之小的时候是这般模样吗?王映霜压不住胡思乱想,可她没有忽略高神嘉的恳求,柔声应了一句:“好。”就甩下呆鹅似的高素之,带着高神嘉先迈步了。

京中名园大多假山堆石、嘉木扶疏,是吟风赏月的好去处。但高满的长兴园是彻彻底底地打破那些人的认知。除了堆放着玩具供小儿玩乐的游乐场外呢,还有一个接一个铺子,仿佛要将东西市搬到里头来。

高素之、王映霜她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那边尝鲜了。高素之没让高神嘉胡乱吃东西,只喊人替她买了个温热的鸡蛋饼,只刷了薄薄一层咸甜的酱。淡黄色的饼皮从油纸袋中浅浅露出一角,洒着零星的青翠葱花,高神嘉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是斯文,眸光在摊上乱转着,叹气道:“宫中也没有啊。”

高素之心想可不是吗?许多吃法都是后世的,可惜是简陋版。她没什么兴趣,但对于没尝过鲜的古人就不一样了。

“你要吃些什么?”高素之凑近王映霜,殷勤地笑问。

锅是高素之命人打的,吃法也是高素之让庖厨去研究的,在王府之中,王映霜早已经先行尝过。此刻她尚能保持着矜持优雅,没半点动念。她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呢,便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大步过来了,定睛一瞧,恰是慕容观。

慕容观跟高素之、王映霜她们行了礼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大王手中有什么辣椒吗?”一切都是高满同她说的,她尝了尝味道,只觉一股热辣冲喉,某种程度上跟烈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素之点点头,扬眉一笑说:“有。”

慕容观犹豫片刻:“大王可否卖我一些?”以齐王的身家最是不缺钱,只是珍玩器物,宫里赏赐的怎么都比她家多。慕容观不知道什么才能打动这与谣言中截然不同的亲王,顿了顿,又说,“我先前在边关得了一把饮血的斩马刀,若大王有意——”

高素之:“……”不,她没有。从慕容观的脸色上能看出她对刀的难舍,先不说高素之不喜欢,就算是真有点动心,也不能夺人心头所好啊,她的目的可是拉拢慕容家。她温和道,“辣椒还未长成,再过两个月。”

慕容观一听高素之的话就放心了,她挑眉一抱拳,清朗一笑道:“那就谢过大王了。”达成目的后,慕容观看也不看高素之一眼,扭身就走了。早些年的时候边关未定,慕容观跟着家人在边关生活,后来回到长安学了点规矩,但她本人是极其不在意的,多少有点目中无人的自负。

对她的举措呢,高素之也没放在心上,她只是笑了笑,朝着王映霜道:“将门虎女,日后要定边疆还得靠她。”

王映霜眉头微微蹙起,她瞥着高素之,斟酌片刻,才说:“大王是说要慕容娘子定边关?”

高素之颔首,她眨着眼,似是在问:有什么不妥吗?

王映霜哑然失笑,嘴唇翕动着,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长兴园的游乐场才开门,就已经在长安贵人家打出名号了,不过一开始局限于小孩以及夫人们之间。那些最先来玩的,都是六七八岁的调皮年龄,玩一回哪里能得到满足啊?成日里央着长姐、母亲、祖母带他们过去玩。可贵人家的孩子,三岁便要识文断字,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玩?尤其是高官家被送到崇文馆、弘文馆亦或是国子学念书的,就越发没有空闲了。

一两次逃课还没人知道,可等闹了半个月后,那些往日里根本不教养小孩的“父亲们”陡然间发现异状,一探听才知道小孩的魂被游乐场勾走了,气得火冒三丈,抄起棍子就要揍人。家中争执上了,等隔日到了朝堂,又有御史出来弹劾高素之。至于罪名——害人家中少年玩物丧志。

御史弹劾的话语一出,附和的人就多了,而且还是那些自诩家风清正、雅好诗书的士族。其实勋贵们家里也闹腾,但没有那种大坏规矩的气急败坏。对上政敌嘛,唱反调就更重要了。于是话音一落,就有人笑道:“这事儿也能怪到齐王身上?你家儿郎堕落,就怪旁人引诱?那分明是定性不好,怎么别人家的少年没被迷惑呢?有事啊,我看得多反省反省自己!”

“就是啊,家中藏书千万轴,怎么不怨这书没勾起你家人的兴致呢?”

士族们被政敌一嘲笑,越发跳脚。至于负责弹劾的御史,是有备而来的。厚着脸皮从家中女儿手中抢来宣传长兴园的小册子,拿它作为证物上呈。

泰始帝听着朝臣们吵嚷,本来就不耐烦了,等看到小册子的时候,眼神倏然一凝。他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将册子送到几位宰相的手中。殿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宰臣们对视一眼,一个个神情很是凝重,心思哪还在弹劾齐王上?

“右相如何看?”泰始帝问道。

王珩的脸色不太好,他的情绪比旁人要复杂些,因为册子上的笔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分明是王映霜所制!他家中没有年龄小的孩童,也便没对长兴园的事情放在心上,哪知道她们折腾了这些?

他翻了翻小册子,将游走的神思拼命地拽了回来,他已经见过翻页的抄本书籍了,眼下关注的是另一层:“这册子似乎不是手抄的。”御史的证物不止一本,两两对比,一模一样,抄本是不可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册子只有十来页,可并不是说只能这样了。王珩很快便想到在崇文、弘文馆中推行的抄本。大部的经文抄起来很是费时,如果能够将册子使用的办法推广,那书籍的成本恐怕会下降很多。到时候藏书不再是世家大族或者巨富之家的专利了。

“这册子是出自齐王府?”吏部尚书章幼明眼神发亮,王珩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知道形势不可遏后不会因私家害公。他当即禀明泰始帝,“臣恳请陛下招齐王入宫!”

泰始帝一颔首,一边令内侍去齐王府请高素之,一边结束常朝,只让宰臣留下商议机要。

齐王府中。

高素之一听泰始帝请她入宫,脸色顿时不大好了。使了点金钱从内侍口中探听消息,得知又有人弹劾她,她越发不高兴了,在换亲王袍服的时候一直在诅咒那些个长舌男。

思绪转了又转,她大概猜到泰始帝的目的。剧情中的这位在前阶段还是雄心大志,作为第二代君主,还没摆脱逼前朝末帝禅让、以臣篡位的阴影,总想着做出点功绩来。这意味着她想要出头,靠的不是跟那两歪瓜裂枣争宠,而是拿出足够多的好处打动天子。不过等到泰始帝心态转变后,这路就不能走了。她得在那一阶段前,奠定自己的地位。

太极宫甘露殿中。

泰始帝听着宰臣们的议论,没对齐王抱太大的期待。

御史有句话说得没错,说齐王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这册子看起来就像是玩闹的产物。可不管高素之的出发点怎么样,只要能利用起来,那都是好的。

泰始帝勤于朝政,极少与子女们相见,尤其是深居于齐王府中的高素之。

至于朝臣们呢,除了王珩这样的,上回见到高素之还是在她大婚的时候,病歪歪的风一吹就像要从马上栽到在地。

等到高素之在得到应允后入殿,朝臣们悄悄地觑了眼身着亲王朝服的高素之,心中顿时一惊。身影翩翩,如惊鸿掠水而来,十足得丰神俊逸!晋、魏二王已经算是有风姿了,可跟她一比还是相形见绌。

这谁?还是那疯症缠身的齐王吗?!

高素之淡定地迎接群臣们的目光洗礼,有模有样地朝着也在打量她的泰始帝行了一礼。这还是她头回与泰始帝见面,往昔模糊的记忆呢,渐渐与那张威压端肃的脸重合。

泰始帝也很惊讶,与人碰面不免要看精气神。虽然先前内侍已经描述过了,可高素之的气色仍旧比他想象得要好。难不成这亲一成后,真的好了?他喜怒不形于色,压下心绪,让人赐座,接着便让宰臣们与高素之讨论册子的事。

此刻的晋王、魏王府,都从眼线处得知高素之入宫的消息。

齐王入宫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问题是她没去后宫拜见皇后,而是被泰始帝召入正殿中啊?

到底发生什么,让他们的“长兄”时隔多年后重新进入圣人的眼?!

第29章

甘露殿里。

宰臣们围着高素之问小册子。

高素之抖了抖眉毛,故作好奇道:“难道诸位家中没有历书吗?”

有是有,但谁会关注那个啊?

“大王这册子是怎么制成的?”王珩好声好气地问。

余下的宰臣看了王珩一眼,心想这位是齐王的岳丈啊,让他来问最合适了,当即给王珩腾出一片空间来。

高素之眸光一转,慢悠悠说:“右相得去问工匠啊!”

王珩:“……”

高素之倒也不惧顶上坐着的泰始帝,她拿起册子,幽幽说:“我也不耐烦看卷轴,这册子翻起来手感甚好,读书的心情都要好些。”

宰臣们视线变得很幽怨了,谁管齐王读不读书啊?这扯七扯八的就是不肯切入正题,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

工部尚书宇文神阔问道:“那工匠呢?”

高素之觑了眼宇文神阔,这位袭封魏国公,也是勋贵子弟,宇文一族在前朝时便是权势甚重的大家族了。在剧情里,他选择的人是晋王高慕之,当然,跟男主高望之作对的,管他什么出身,下场必定不好。

“宇文尚书问我家中人做什么?”高素之警惕地看着宇文神阔。

宇文神阔眼皮子跳了跳,他确定跟齐王绕弯子可能没有任何用处。他直言道:“大王可知道,这技术应用于书籍上会带来什么?”

高素之问:“带来什么?”

宰臣们神情复杂地看着高素之,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话题都抛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继续下去?宇文神阔注视着高素之,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他毕竟是工部尚书,知道扬州那带有印刷相关的东西,可就历书来看,质量很是一般。如果不将品质提升了,到时候只会白忙活。齐王府中散发出去的小册子字迹清晰,纸张也很特殊,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分析一堆利国利民的事儿后,宇文神阔语重心长道:“所以为千万学子,请大王割爱。”

高素之没说话,颇为为难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泰始帝。

泰始帝立马想到内侍先前从齐王府要酱料时带回的话——这会儿高素之也想跟他谈条件。有功当有赏,泰始帝并不会吝啬。但他想到高素之曾经火烧王府的事,也不敢让他如诸王般入六部历练。斟酌片刻后,他道:“齐王高素之,朕之长子,聪明绝伦,以之为齐州都督,诸卿以为如何?”

本朝置有都督府,可神武、泰始二帝在时,废置不少,已经不像前代那样能领诸州军事。当今东宫未立,泰始诸子皆不就藩,都督、刺史等职务也是遥领,算是个虚衔。但就算是虚衔也是有其意义在的。自从泰始十五年,齐王被改封后,看似在名头上得了恩宠,实际上身上空有爵位,无一官半职在。

殿中宁静片刻,往常宰臣们一定会争执,要用齐王不慧等理由劝泰始帝改主意。现在齐王大喇喇地坐着,他们还试图从齐王的手中捞取好处,哪里还能说什么?亲王遥领都督、刺史本就是惯例。于是在沉默片刻后,宰臣开始“陛下英明”了。

高素之也很满意,慢慢地走入宰臣的视野,又捞到一份不用干活能照领俸禄的职务,至少在头衔上像个正常的亲王了。她心情一好,就很痛快地将手中的工匠借出去了。等到工部、将作监学会了,还是得将人还给她的。

等到这日黄昏的时候,晋王、魏王府上也打听清楚消息。

高望之起先听见长兴园被弹劾还挺高兴的,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册子只想发笑。可魏王府上的幕僚没高望之那么乐观,他们看见册子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跟高望之说明。良久后,幕僚叹息道:“这是功在千秋的事情,读书人们定会记得齐王的恩德。”

“她不过是侥幸得了工匠罢了,你看看她做的事儿,跟着平阳一起办游乐场——”高望之抚掌,咬着牙出现几分惋惜之色。如果他最先得到那匠人,一定一声不吭,直到刻出大部头的书,等十一月圣人生辰直接奉给圣人。也只有精神不正常的高素之会把它用在游乐场的册子上。现在好了,工部和将作监都插手了,最后大半是朝廷的功劳。

幕僚又拱手问:“齐王是否在晦迹韬光呢?”

高望之摇头说:“不可能。”他是见过高素之发疯的,这么多年不可能是假的。而且她是“嫡长子”,根本用不着自晦,这反而将她推离储位。如果高素之没有疯症,崔家、卢家他们看得到自己吗?“齐王府中的眼线都被她送出去了,想办法再安插些,还是得着重关注着。”高望之又吩咐道。

他在听说自己联通过的人被高素之送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高素之发现了什么,可打听后,被送走的不仅仅是他的人,还有些跟在高素之身边许久的老人。至于挑选的法子,竟是极其荒谬的抽签。高素之近来连一向敬重的燕国夫人都不亲近了,兴许已在病中。

幕僚又道:“齐王府并不买奴仆,恐怕难以入手。”

高望之眼神闪了闪,不以为然说:“不是还有王泓吗?”王泓可是齐王妃的亲兄长,人不一定要在高素之身侧,在王妃的院子中也能办事。

高素之不知道高望之惦记着往她府上安排人的事,她从宫中回来后直奔蒹葭园中找王映霜,要跟她显摆自己的“齐州都督”。

齐州都督这个遥领的职差,对齐王而言刚好。作为亲王,她本就该按照惯例领齐州都督府。这种既是恩宠又可以划为迟来补偿的差使,能被人注意到,可又不至于拔升为某某的眼中钉。

“大王有出息了。”王映霜凝视着像是一滩水般软在“座椅”上的高素之,弯着唇角夸奖道。这“座椅”也是高素之命人特制的,里面填塞着柔软的材料,人坐在其上宛如身陷在云团中,熨帖得很。椅子是摆在她这儿来,但高素之在的时候,她还会顾惜着形象,不让自己的坐姿太失礼。

王映霜矜持讲究,高素之才不想那么多,怎么舒服怎么来。她撑着“沙发”边沿,努力地支棱起身体,扬起灿烂的笑脸:“工匠借给他们了,剩下的就看工部了。那么多个脑袋凑在一起,总有个能闪光的吧?”

没等王映霜回答,她又自顾自道:“咱们现在只用坐在府中收钱了。”这些东西都是有商机在的,她不信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别人不模仿。不过依照高满的性情,是等不到别人来做的,一个长兴园哪能够?她会尽可能地将玩具给推向五湖四海。

王映霜觑了高素之一眼,有时候觉得她家大王志向远大,恨不得剑指北宸;有时候又觉得她只想吃喝玩乐,如京中纨绔。“恐怕是闲不得。”王映霜给快乐的高素之泼了盆冷水。

高素之“啊”了一声,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王映霜瞥着她想笑,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她说:“大王啊,长兴园中玩具颇为精巧,那些机构只能用在玩具上吗?纺车、水车、风车、马车等,难道就没有相通的地方吗?大王用玩具又不是只为了玩乐,迟早会有人找上门来的。”从长兴园玩具的外形上她已经看不出构造,但是瞧过高素之画出来的草图,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可利用之物。她都能这样想,别人也能。

高素之摆上了一张苦瓜脸。

王映霜又说:“六部之中,吏、兵最为人看重,而工部十分次要。从工部着手,兴许能做到润物细无声了。”

话锋一拐已经到朝政事上了,高素之听明白王映霜的潜台词,心中感慨万分。她嘟囔了两句,最终没忍住,好奇道:“王相在家中会提政事吗?”

王映霜:“……”她心虚地撇过头去。王珩怎么可能会让家中女眷知晓朝政事?有的呢是她从王泓的口中套出来的,当然更多的是她偷偷出入王珩书房知道的。不让她进出书房、不让她浏览群书,难道她就乖乖听话了吗?

“我还以为王相是天壤之间一酸腐人呢。”高素之口无遮拦,不过话音一落就知道自己的话不妥当了,下回偷偷骂,哪能直接说出来的?她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想要从“沙发”中站起来,可双腿不是很听使唤,腰才抬起没多久,又陷了回去。

高素之眼神乱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沙发”里,佯装无声发生。

王映霜余光早瞥到这一幕,她起身走向高素之,朝着她伸出一只手。

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高素之是不会放过的。她毫不犹豫地抓上王映霜的手,只是在即将站起来的时候,脑子一短路,动作比思绪转得快,拉着王映霜一起跌倒在“沙发”中。就是姿势不太美妙,王映霜的脑袋撞得她胸口疼。

“自作自受。”003毫不留情地嘲笑。

高素之要她闭嘴,她的眼中闪着泪花,可手还是搭着王映霜的腰,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中。

在那短暂的天旋地转里,王映霜的脑子仿佛也摔成一团浆糊。她有些发懵,别扭地趴在高素之怀里,片刻后才抬头。可目光一扬起就看到一张布满绯色的脸。她的心也莫名地咚咚跳动,一边埋怨高素之脸红什么啊,一边,自己也控制不住那蹿升的热意,闹了个大红脸,如置身于火炉中。

王映霜最先回神,目光悠悠地转过去,不看高素之,省得又被她影响。

她推了推高素之的手臂,没反应。迫不得已,加重力道。

她还记得上回栽到一起去时,高素之避她如蛇蝎呢。

高素之终于梦回,手一松,绯色的脸上露出一点尴尬惊惶之色。

王映霜叹了叹气,问得隐晦:“大王,不疼?”

第30章

这一砸哪有不疼的。

现在的高素之就是哑巴吃黄连,没那身手非要去讨个苦头吃。

她赶忙将眼中的泪给憋回去,冲着王映霜连连摇头。

落在王映霜腰间的手,已经快速地收回来了。可王映霜没有动,她拨了拨额前的发丝,面上红晕褪去些许。意味深长的视线在高素之胸脯一掠,继而转挪到她赤红的脸颊上。

王映霜又想叹气了。

高素之的耳根子发烫,她的困境完全是自己导致的。她瞧见王映霜的眼神了,想将手落在胸前,又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一定是发觉了。”高素之在脑海中跟003哀嚎。

“也许早就发现了。”003冷静地说,早就破罐子破摔的系统又分析起来,“你先前不就怀疑被她看破了吗?还非要弄个威胁值看看。这很消耗系统能量的。别想那么多,虽然你们叠在一起的姿势不雅观,但能量值在涨啊。”

“你真是唯能量是图。”高素之谴责003。

003就差朝着高素之翻白眼了,可惜没有个形体,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记挂着能量值,死命去薅。

高素之的思绪转动,其实也在一个呼吸间。在她屏住呼吸眨眼的时候,王映霜已经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了,并且不计前嫌地伸出一只手,说了声:“喏。”

这回高素之没再作乱,那些桀骜不驯的想法被她理得服服帖帖的。她握住王映霜的手,借着那股力量起身,一抬头,就对上王映霜若有若无的哂笑。这笑容啊成分就复杂了,高素之又开始羞窘了。她偷偷地瞥了王映霜眼,立正挨打,做低伏小细声细气道:“对不起。”

王映霜抬眸看高素之,和颜悦色道:“大王下盘不稳,要不要请个武师傅?”

高素之:“……”她会死的吧?她还是练她的瑜伽好了。假装没听见王映霜的话,高素之继续先前的话题:“要现在就和工部的官员交好吗?”

王映霜微微一笑:“有何不可呢?”

高素之看着王映霜的笑容,跑马似的思绪转头就荡开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其他的话。但王映霜又把她的思绪打断。

王映霜若有所思说:“不过也别让他们轻易得到。”

跟王映霜想得分毫不差,长兴园中,本来是孩童玩乐的天地,可在朝官休沐日的时候,来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

园子里的夫人和玩闹的少年出身非富即贵,哪能有半点闪失?高满是很在意防卫的,请来的都是昔日战场上退下来的好手。这不,园子里巡守的人见到贼头贼脑的几个男人,立马就盯紧他们了,在对方试图拆解玩具的时候,将他们一个个擒住。

这些文弱的人哪里能是高满部曲的对手?没两下子就被揪到一边去。负责长兴园的管事匆匆过来,一喝问才知道这些人是在工部或者将作监供职的朝官。

管事将信将疑的,听了守卫的报告,她看几人总觉得他们獐头鼠目,形迹可疑。可到底没以偷盗罪将他们扭送到京兆府,而是派人去通知高满。

平阳公主府上的高满得到消息后,又让人给高素之递信,她自己先动身抵达长兴园中。这几个结伴而来的朝官也是有仆役的,见状叫苦不迭。又是阐明出身官位,又是拿出印信确认身份的,得亏没人瞧见,不然这个脸可丢大发了。

在确认这些人的身份是朝官时,高满神色缓和几分,可眉头始终微拧着,她狐疑道:“诸位也不是少年了,曲水流觞自有去处,来游乐场中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跟小童抢玩具吗?

这群工部、将作监的官员互相推搡片刻,才低着头羞愧道:“此处玩具精巧,我等也是一时入迷。”他们两个部门借来了齐王的工匠,接下来要研究印刷的事儿。可在看了册子后,他们哪能只关注印刷啊?顿时萌生对长兴园玩具的好奇,想知道构造如何。

“不知这些玩具出自谁人手笔?我等可有缘一见否?”有人趁势问道。

高满嘲弄一笑,这摆明是得到消息专门跑一趟的。她垂着眼睫,慢条斯理道:“我以为天下能工巧匠,都在工部、将作监中呢。”

官员听得汗颜了,工部、将作监稍微做得高点,都是考儒家经义出身的,哪能比得上专门从事此道的匠人。“遗才在野,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高满瞥了这些人一眼,说:“实话告诉你们吧,长兴园中的游乐场是齐王的产业,我只是代为管理。”高素之被弹劾的事儿传出来很快,反正现在谁都知道她们合伙做事,坦诚点也无妨。

“那匠人呢?”问话的官员脸色绝望。如果主人家是平阳公主,他们只要有很多的钱就能达成目的,但齐王——唉,一切都说不准啊。虽然近来风向有点变化,可多年的传言深入人心,哪能那么容易祛除恐惧?跟被妖魔化的齐王比起来,风评不那么好的平阳公主,也算蔼然可亲了。

高满直接戳死他们的侥幸:“也是齐王府的。”

官员一脸木然。

谁也猜不到齐王会开窍,寂寂多年后,通了个不得了的穴道。

高满睨着他们,笑道:“所以啊,诸位是来错地方了。”

话说到这份上,想从平阳公主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是不太可能了。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走的时候垂头丧气的。但长兴园的玩具就像是吊在驴跟前的胡萝卜,眼见着到嘴边了,不咬上一口怎么甘心?

“大匠,长兴园中的物什也是出自齐王府。要不,再向圣人请旨?”灰溜溜回去的匠作丞对着将作大匠道。

将作大匠名郑本初,皇城宫城便是他的父亲设计的,他由门荫入仕,后来也成功地承袭了他父亲的职务。此刻他正反复地翻看着册子,眸光着实复杂。听了匠作丞的话,他喟然叹息道:“那印刷也是有所成了,圣人才降旨。至于那玩具——咱们要是提了,先得被谏官骂一顿。若是能私下说动齐王最好。”

“那您去说?”匠作丞小心翼翼道。

郑本初脸色一僵,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工部、将作监有点头脸的,都往齐王府送了拜帖,可正如泥牛入海,一点声息都没有。齐王本人呢,也只有在策命的时候露了个脸。她挂上了齐州都督衔,但朝仍旧是不来上的。

郑本初着实没有办法,同工部尚书宇文神阔一交流,得了,这位的帖子也被无视了。

“或许可以迂回些?”宇文神阔若有所思说,他觑着郑本初露出个大笑脸,说,“您的夫人是太原王氏出身?”

郑本初:“……”一听就知道宇文神阔打什么主意了,他叹气说,“是太原王氏不同房支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如他出身荥阳郑氏却几乎不跟郑国公往来一样,他的夫人跟右相家里也没交通啊。总不能指着谱牒说咱们都一个姓,往上数几代是一家,就腆着脸上门去吧?他泄了气,可还是朝着宇文神阔一叉手说,“我再想想。”

思来想去,郑本初还是觉得宇文神阔的主意行不通。都要迂回,那从平阳公主开始,也可以吧?平阳公主向来惜才,他家四娘——才想到女儿,郑本初的心里又是一梗。他家四娘诗书琴画女工样样不通,从小就喜欢折腾土木。他怕这女儿嫁不出去,每每要她学些规矩,她都不听,算得上油盐不进。

如果让她跟平阳公主往来,成算有几分呢?她在技艺上还是很有天分的,或许往长兴园走几趟就有想法了?郑本初琢磨一阵,狠下心来定主意。他没有直接提,不然那不孝女要指着他的鼻子阴阳怪气。找了才四岁的孙女,让她拿着册子去麻烦四娘,他就不信不孝女不上钩。

拿定主意后,郑本初舒展眉目。

齐王府中。

高素之虽然没有回复那些朝臣,可将他们的帖子拿来看。

朝官们对她陌生,她对朝臣呢,也很是不熟。除了几个记在小本上的,余下的都是个模糊的轮廓。“将作大匠郑本初?这名字有些耳熟。”高素之自言自语。

王映霜提醒道:“他父亲是郑肃,长安皇宫便是他设计兴建的。”

高素之点了点头,眸光倏地一亮。她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他家四娘子名郑光妙,是个很有趣的人!”

王映霜眼皮子跳了跳,唇角敛起,她乜了高素之一眼,不说话。

高素之:“……”在对上王映霜的眼神时候,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她一个幽居在府上的亲王怎么会知晓朝臣家女眷的事儿?何止是失礼,活像个觊觎人家已久的禽兽。可她不是高望之那样的人,不能被王映霜误会了!

“我是听人说的。”高素之干巴巴地找补。

“嗯。”王映霜敷衍说,愤怒没有,心平气和,大概也是没有的。她那心里啊,有点不是滋味,就算知道高素之的身份,看她还是不爽起来。王映霜也不想委屈自己,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

“唉?”高素之忙起来拦人,她摸了摸鼻子,心虚气短,“郑大匠习得父业,我对此正有兴趣,便遣人暗暗打听他家的事情。我先前提了郑四娘,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觉得郑四娘兴许青出于蓝胜于蓝。”

没有兴许。

在剧情里就是这样的,王映霜借着金手指出点子,而郑光妙呢,将那些瑰丽如梦的存在复刻出来。

要不是看到郑本初,她都没想起剧情中这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