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是我的死亡证明。

作为成年人，她不可能不认识死亡证明。

那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了我死于三年前的今天，死因是车祸。

“怎么可能？”

妈妈慢慢蹲了下去，抓住死亡证明的手有些颤抖。

“那场车祸，她明明一滴血都没有流，怎么可能会死？”

“这证书一定是假的！你们为了糊弄我，居然弄得这么真！”

“那死丫头在哪呢？你快让她滚出来！”

“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满意了吧！”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只有一阵阵微风吹过，拂起了地上的死亡证明。

奶奶捡起死亡证明，抱在怀里，就好像重新拥抱了我。

“死亡证明上是派出所的公章，我一个老婆子，哪有途径搞假的死亡证明？”

“更何况，念念......我的念念，她确实已经死了。”

“三年前那场车祸，你抛弃她去救养女，却不知道她虽然一滴血也没有流，五脏六腑却都已经被挤碎。”

“临死之际，她就那样看着你抱着养女扬长而去，你说，当时的她，痛不痛呢？”

积攒了三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奶奶再也无法忍受，抱着我的衣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妈妈将那死亡证明看了又看，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死了，许念念......死了？”

她像是发了疯一样去摸棺材里的东西，试图证明我的死亡证明是假的。

可摸来摸去，棺材里却只有一个已经褪色的红绳。

那是爸爸和妈妈一起为我求来的护身符，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摘下过。

我在半空中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红绳，可身体却一下子穿了过去。

妈妈呆愣住了，眼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是......”

这是我十一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起了个大早为我求来的护身符。

那个时候的妈妈满眼都是我，她会摸着我的头叫宝贝，也会每天给我做最喜欢的菜。

可自从许思思来到这个家，我就再也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母爱。

“念念，你是妈妈最爱的宝贝，妈妈会用一辈子去守护你，疼爱你。”

曾经的诺言又在我耳边响起，而妈妈跪坐在我的坟前，眼泪渐渐模糊了双眼。

“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念念她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她怎么会说走就走，一定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奶奶一言不发，而妈妈就像是疯了一样。

“她连个尸体都没有，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也许她连你都骗过了，她只是逃到了别的地方，是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侦探走过来，对，妈妈说：“苏总，您女儿的踪迹找到了。”

妈妈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

可侦探接下来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所有幻想。

“三年前，许念念在绿湾殡仪馆被火化了。”

“听工作人员说，按照遗愿，她的骨灰被撒到了大海里。”

妈妈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双唇甚至有些泛青。

“怎么会这样......”

奶奶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我早就跟你说过，念念已经死了，她的骨灰被我撒到大海里，你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苏若妍，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念念不好，是因为无法忘记浩空的死，但你有没有想过，念念是浩空最喜欢的女儿！”

“当他在天上看着你为了一个养女逼念念捐肾的时候，你说说他是什么感受呢？”

妈妈一向巧舌如簧，可如今说出来的话却结结巴巴。

“我......我只是太爱浩空了，太怀念我们之前那个美满的家庭了，如果不是她半夜想吃蛋糕，浩空怎么可能冒着雨出去买？又怎么可能再也回不来？”

“再说我只是嘴上说着讨厌她，这么多年，我有缺过她的钱吗？”

“而且当年我不知道她受了重伤，我也......我也不想让她死的。”

奶奶摇了摇头，略显浑浊的眼睛不知何时清澈起来。

“别再找借口了，你根本就不爱浩空，你爱的只有那些花言巧语能哄你开心的人，而并不是自己的至亲。”

“如果你真的爱他，又怎么可能丢下他唯一的骨肉，又怎么可能把他存活在世的母亲赶出医院，自生自灭？”

我妈的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她颤抖着手要去扶奶奶，却被奶奶躲开了。

“你们走吧，这么多年我累了，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念念。”

“至于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了，念念在那边有她爸爸照顾，她不会再需要你这么个不称职的妈妈。”

曾几何时，我是一个很幸福的小女孩。

我有爸爸妈妈的疼爱，还有一个总是会变着法子给我买糖的奶奶。

可是后来妈妈觉得生活太单调，从孤儿院里接回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从此以后，那些原本属于我的小裙子和新书包，全都成了她的专属品。

妈妈爱她胜过我，每次她和我抢东西，妈妈都会皱起眉头骂我。

妈妈说，妹妹在孤儿院里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就应该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给她。

甚至在我过生日那天，明明正在休班的妈妈却什么也没有准备，甚至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

我只是提了一嘴想吃蛋糕，她就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滚去外面吃。

好在我还有个爱我的爸爸，爸爸不喜欢那个孤儿院的孩子，他一如既往地爱着我。

我在暴雨中给爸爸打了电话，原本在外地出差的爸爸请了假回来，冒雨给我买蛋糕。

可那天，一场车祸夺走了最爱我的爸爸。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妈妈口中的扫把星和孽种，她指着鼻子骂我，就好像把我生出来是多大的错误一样。

回忆结束，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疼。

眼前，奶奶步履蹒跚地收拾着我的东西，而妈妈还呆愣在原地，似乎是无法接受这个信息。

就在奶奶要拿回我的护身符时，妈妈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发疯般挣扎起来。

“不行！这是念念在世上存留的唯一一个东西，妈，我求求你，把它留给我吧！”

她抱着护身符嚎啕大哭， 身体缩得像只虾米。

“念念，都是妈妈不好，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忽视了你的感受。”

“妈妈没有想到你会死在那场车祸里，如果妈妈当时知道，一定不会就那样抛下你啊！”

她泪如雨下，就像是要把这三年亏欠我的所有眼泪都流光一样。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滑落到我的坟前，滴答滴答，就好像下起了小雨。

“念念，是我不好，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念念，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所以才一次都不愿意来我梦中？”

我的鼻尖酸酸的，可仍旧流不出一滴眼泪。

三年了，我终于听到了她嘴里说出来的对不起，可我却一点也不高兴。

太晚了，我对她的所有感情，早已在等待中消失殆尽。

妈妈在我的坟前哭了很久，最后还是哭晕厥过去，被几个侦探抬去了医院。

再次醒来，守在她身边的是许思思。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看着妈妈的眼神充满了关心。

“妈妈，你没事吧，思思都快吓死了！”

“昨天的事情我听几个侦探说了，都是思思不好，让你和姐姐之间有了隔阂。”

“如果不是我，妈妈也不会在姐姐死后三年才知道这个消息。”

“不过妈妈，你放心，思思会用仅剩的几个月时间，好好陪着你。”

她的话永远都是那么动听，然而看似在为妈妈着想，实际却提醒她，应该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妈妈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盯着天花板，表情有些呆滞。

许思思咬了咬牙，眼睛一转，伸出手，拿出妈妈手里握着的红绳。

“妈妈，这是你为我求来的护身符吗？”

“思思很喜欢哦！”

她作势要把红绳戴在手上，可刚才还毫无反应的妈妈脆香是护崽的老母鸡一样，迅速把红绳夺了过来。

绳子并没有多粗糙，可许思思皮肤娇嫩，到底还是在手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这是念念的，你不许动。”

许思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曾经无比宠溺她的女人。

在她的印象里，只要自己想要，不管是什么东西，不管是谁的东西，这个妈妈都会满足她。

可现在，为了那个死了三年的许念念，妈妈居然这样对她！

我也愣住了，原来妈妈知道，我不喜欢被别人抢东西，原来她也知道，我的东西不能给妹妹。

可讽刺的是，她知道得太晚了，如今的我已经死了三年，早就不在乎了。

“妈妈......”许思思开口，似乎想要挽回什么，可妈妈只是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肾源我会找别人代替，你放心，母女一场，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现在，请你离开。”

许思思握紧了双拳，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心。

可即使心里不爽，她还是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好的，妈妈，那思思先出去了。”

“妈妈有什么事，或者心情不好，一定要找我哦！”

妈妈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铁门关上的声音。

出了病房，许思思脸上甜美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凶狠。

妈妈总说她心思单纯，可只有我知道她背地里是一个多么狠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