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0年6月1日。

明智光秀从爱宕山神社启程，返回丹波龟山城。

绵雨纷纷好似飞花，冰冰点点落在明智光秀漠然的脸庞上。

身后，连歌师里村绍巴见气氛萧瑟，迎风而歌。当是时，情到浓处，明智光秀忽然手持折扇，以盖过风萧之声唱和：

“这细雨绵绵的五月天啊……”

一曲即兴又似是深思熟虑的歌被风带去了远方。

曲调百转千回，从一开始的欢快再到低沉，又从低沉一点点向上，达到高潮之后突然峰回路转，如此多转的曲调亦如明智光秀这四十多年的人生……

这首歌便是著名的《爱宕百韵》。

其中，“这细雨绵绵的五月天”在日语中亦有双关之意，可翻译成：“五月间，土岐氏取得了天下！”

当然，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揣测。

这天，明智光秀甫一回到丹波龟山城，立刻秘密召见麾下最亲信的部将。

明智秀满、沟尾庄兵卫、斋藤利三、藤田傅五、明智光忠，此五人。

阴暗的屋敷内，狭小得甚至都容不下第七人！

明智光秀居中，其余五人围绕。

“秀满、利三，你们两个再出去查探一圈，确保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明智光秀神情紧张的说道。

“遵命！”

两人立刻起身准备离去。

明智光秀眼神狠厉地说道：“拔刀！无论是任何人，只要接近此地，一个不留就地格杀！”

明智秀满、斋藤利三两人闻言皆是目露骇然之色，旋即抽刀离开。

此话一出，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犹如一只只打手，死死地捏住了众人的心脏。

大家大气不敢喘一下，冷汗不经意间滴落在地，形成一片浸透的阴影。

死一般的寂静随着一阵“吱呀”的声音打破，木门打开，明智光秀紧张到下意识拔出太刀，见到熟悉的两张面孔后这才长出一口气。

“没有任何踪迹，就连山中野兽亦无靠近。”斋藤利三沉声说道。

明智光秀点了点头，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足以震惊全日本的话。

“敌在本能寺！”

……

明智光秀可以动员三万五千大军，实际在丹波龟山城的正规军队有一万三千人。

阵前，本丸城门之下，明智光秀召集家中各个大将，宣告道：

“京都森兰丸殿下传家主大人指令，为加强对毛利家的用兵，要在京都检阅我家军队！”

对于低级武士而言，在他们眼中，信长公是击败武田家、镇压朝廷的强大君主，但他的想法天马行空，非常人可以揣摩，而且无情无信，诛杀甚至谋杀盟友，所以大家都很容易地接受了信长阅兵的说法。

一万三千大军从丹波龟山城浩浩荡荡南下。

明智大军行至京都北麓桂川时，一名头发斑白，白脸黑牙的老公卿，吉田兼和在河边早已恭候多时。

明智光秀见其人，心中一惊，身后知道主公计划的五名武士皆是汗流浃背。

明智光秀驱马上前，下马行礼，他故作镇定道：

“原来是神祇大副大人！”

先前，圣上亲笔书信明智光秀便是派吉田兼和秘密送达。

“您怎么知道家主大人命我调兵入京接受检阅的？”明智光秀沉声说道。

吉田兼和愣了愣神，看向他身后的万人大军，竟是突然向官职低的明智光秀土下座，道：

“鄙人不知，只是在此等候愿意除魔卫道的勇士登场！”

明智光秀皱起眉，他谨慎询问：“你来这里等了多久？”

“自从上次与您一别，这一等便是到了现在。”

“……”明智光秀沉默不言，他的眼神里闪烁的光辉让吉田兼和深知此人心中正在飞快盘算。

吉田兼和接着说道：“将圣上送至二条御所，荼毒百姓，民间怨声载道，这就是织田信长统治下的世界，是那样的昏暗！这哪里是人间，分明就是地狱！

鄙人再次恳请，希望以明智大人之力亲手将织田信长给送上绝路！”

明智光秀眼神爆闪，仿佛数道利刃射出，厉声喝道：“纳尼？！你是要我谋反吗？！”

“不是我！”吉田兼和摇了摇头道：“而是圣上！”

明智光秀转过头看向一脸迷茫的普通足轻，再转回去。

吉田兼和知道明智光秀已经产生动摇了，连忙继续道：“追本溯源，您本就是侍奉将军的幕臣，现在倒不如说是投靠织田信长家之下，不是吗？

遵从原本的君主，将军大人之命，讨伐叛臣织田信长这种行为并不能称之为谋反。

土岐源氏的贵族啊！是时候该觉醒了！”

“！！！”

这一刻，明智光秀仿佛觉得体内的血脉之力正在沸腾！

思虑良久，喘息良久，明智光秀慨然叹道：

“说的也是……我毕竟是土岐源氏的贵族，我所应该侍奉之人，除了清和源氏之正统血脉和足利将军家以外，或许别无其他……”

吉田兼和眼光毒辣，知道明智光秀正处于天人交战之时，为了逼他做出最后的决断，吉田兼和突然扑到明智光秀身上。

“你在干什么？！”

“明智光秀！毫不犹豫地为大义冲锋吧！”

突然间，吉田兼和抽出明智光秀的佩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自刎当场。

噗嗤！

殷红的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将明智光秀甲胄上印着“桔梗花”的家纹染成红色。

“纳尼？！”

在明智光秀震惊之际，吉田兼和的身体跌落在桂川之中。

刺眼的鲜血随着水波蜿蜒，形成一条长长的红色丝带，而在光秀眼里，却好像是与织田信长划下的边界！

明智光秀蓦然回首，终于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都去掉马蹄山包裹的东西，足轻脱去草鞋换上半足，铁炮手把火绳枪切成一尺五寸长，并将两端都点燃，随时准备战斗！”

足轻们虽然格外诧异，但看到吉田兼和自刎桂川的时候被震惊到了，下意识地听从上位者的指令。

他们显然还没有察觉即将到来的天倾！

大军渡过桂川，明智光秀鼓舞道：

“从今日起，我光秀将成为天下人，即使如提鞋的低贱之辈亦当欢呼雀跃，竭尽忠勇！大战过后，众人封赏之高下与地位无关，全系尽忠之深浅！

儿郎们，逆天改命的时刻到了！

前进、前进、前进进！

敌在——

本能寺！！！”

“哦！！！”

……

傍晚，六月绵雨暂歇，如血残阳将整个京都上空晕染血红，放眼望去，京都犹如堕入鲜血炼狱之中！

本能寺。

盛大的茶会过后，本应心情舒畅的织田信长在今日却莫名的烦躁起来。

居馆里，织田信长喊来森兰丸。

“森兰丸，把大家都送走了吧？”

森兰丸恭敬道：“是的，千宗易、岛井宗室以及各位大人都表示对您的茶道造诣感到钦佩不已。”

“唔……森兰丸，秃子那家伙怎么还不来京都？难道是想让我亲自去找他吗？”织田信长捂着额头，焦虑不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