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内心一阵苦涩。
门开了。
物业率先进门，随后惊叫出声，妈妈站在门边，脸色苍白。
“有个人......死人！死了好久了！”
“快打110！”
里面的叫喊声传出来，有人进去，有人出来，有人将仰面倒下的我翻过来，有人捂着嘴冲进卫生间。
妈妈站在门口，茫然地瞪着眼睛，还没有消化掉这个事实。
甚至还后退了两步。
我飘过去，轻轻抱住妈妈。
妈妈，不要害怕。
人终有一死，我只是提前离开了而已。
5.
法医的诊断是心脏病突发猝死。
妈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精神恍惚，待在房间里不出去。
我有想过妈妈的反应。
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和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我知道她会为而伤心，但是这份伤心远超我以为的极限。
她不是早就不爱我了吗？
为什么又会为我的离开而如此痛苦？
我不明白。
爸爸劝说妈妈接受这个事实。
“人生不能复生，咱们得好好活着啊，这也是月月的愿望。”
“更何况，咱们还有成帆，你也别太伤心了。”
范成帆也出了院，提着水果来家里看妈妈。
“小月是个好女孩。”
“对于她的离世，我们都很痛心......”
不等范成帆把话说完，妈妈忽然用力推开来他。
“你滚！要不是你那天催着我，我根本不会挂断月月的电话！月月就不会死！！”
妈妈声嘶力竭地吼着，满眼血丝。
范成帆被推开，几乎是立马恼羞成怒，脸上阴毒的表情刚刚浮现，爸爸就赶过来了。
“你阿姨情绪激动，你的孝心我们都知道。”
爸爸安抚着范成帆，朝他眨了眨眼。
范成帆捏紧拳头，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狠狠瞪了妈妈一眼，才走开。
而妈妈沉浸在悲伤里，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飘下去，靠在妈妈肩头。
范成帆不喜欢妈妈，可是他很会演戏，他一直装作喜欢妈妈的样子，去讨好妈妈。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也曾揣测过他的意图，想过保护妈妈。
可是妈妈不需要，她冷冷地看着我，斥责我，推开我。
妈妈，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看清范成帆的真面目呢？
6.
尸体火化的时间很快就确定了。
距离我的生日，过去还不到一个月。
停在停尸房的尸体冷冰冰，硬邦邦。
入检师尽最大的努力给我化好了妆，还为我换上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橱窗里看见这条漂亮的裙子。
它美丽得像把满天星河绣到了群面上。
我恳求妈妈：“妈妈，我存了奖学金的，我就买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妈妈。”
妈妈态度强硬。
“什么奖学金，你爸说那是成帆出国的费用！”
“这裙子又丑又贵，你穿什么都丑，买什么买。”
她扔下我离开。
那天我在橱窗前站了很久，久到店老板可怜我，让我就去试一试这裙子。
我拒绝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向妈妈提过任何要求。
现在我死了，裙子却被妈妈买了来，穿在我的身上。
尸体即将被推进焚尸炉前，爸爸安慰着妈妈，带着她走了出去。
妈妈，不要走。
最后再看我一眼吧。
您将我带来这个世界，离开的时候，也请目送我离开我吧。
我在心里呼喊着。
可是妈妈听不见。
她抽噎着离开，随后范成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妈的这么贵的裙子，这他妈都是老子的钱！”
范成帆粗鲁地扯下裙子，狠狠地白一眼尸体。
工作人员视而不见，显然他们早已打点好。
焚尸炉的火舌一卷，我的身体化为了灰烬。
范成帆拿着裙子离开，我跟着他，想开他把裙子扒了干什么去。
原本以为他是要退回商家，没想到他的确去了店里，却不是要退，而是换。
他指着裙子上的斑点，凶神恶煞地要求换，不然就砸店。
店长也不是吃素的，脸一拉，怼道：“有本事你砸啊！”
有人匆匆赶来，将范成帆拉开。
是个年轻的陌生女孩。
她拉着范成帆的手，惊讶询问：“怎么了？”
“亲爱的，这是我要送你的惊喜，被这店的员工弄脏了。”范成帆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他们不换就算了，还不肯承认。”
女孩惊喜地拿过裙子，在自己身上试了试，高兴地亲了范成帆一口。
“没事宝贝，这个裙子好美！我好喜欢！有点污渍没事！宝贝你对我真好！”
原来是他的女朋友。
送自己女朋友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裙子......
范成帆这个撒谎精，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只恨我现在说话，他们都不能听到，不然我真想狠狠地拆穿他的把戏。
7.
范成帆有女朋友的事情，妈妈并不知道。
但是爸爸似乎一直都知道，他问范成帆，和女朋友怎么样了。
范成帆不屑地笑了笑。
“李雨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爸你就放心吧，她家的家产肯定是我的。”
爸？？？
我瞪大眼睛。
范成帆是爸爸的孩子？
直到这时，我才仔细看起了这个我讨厌了十年的人。
仔细看，他和爸爸还真有几分相似。
那爸爸说范成帆是我堂弟，说范成帆父母双双车祸身亡......
都是假的！
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而妈妈对这一切还蒙在鼓里。
我必须提醒妈妈，可是我应该怎么做？我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我急得团团转时，门突然开了。
妈妈提着行李箱出来。
“我要回去住几天。”
她说。
“去散散心也好，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
范成帆满脸关心，丝毫看不出来他内心其实讨厌妈妈。
妈妈点点头，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范成帆的关心，而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妈妈要回的家，是之前住的老小区，后来我考上大学，范成帆想住市区，爸爸妈妈顺着他，就搬家了。
现在回到这个地方，除了满是灰尘，其他地方一点儿也没变。
妈妈红着眼睛抚摸着家里的一切，脚下一软，哭倒在地。
“月月，妈妈好想你......”
“小月儿，你怎么都不来梦里看看妈妈，妈妈知道，你肯定还在怪妈妈，是不是？”
“妈妈错了，不管你怎么坏，你都是我的女儿啊......”
妈妈还是觉得我是个坏孩子。
我有些难过，但是已经流不出眼泪。
哭了一会儿，妈妈强撑着起身，打开了我的卧室。
令我惊讶的是，卧室却是干净整洁，仿佛每天都有人打扫一样。
妈妈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抚摸，查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大多是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原来搬走后，想我的时候，妈妈就会来这里坐坐，打扫打扫卫生。
原来在妈妈心里，我曾经是一个乖巧聪明，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原来她也知道，范成帆的存在，带走了许多原本属于我的爱。
可是妈妈还是觉得我不应该变坏，不应该撒谎，翘课，欺负同学，等等等等。
这些都是范成帆告诉她的。
她深信不疑。
而对我的辩解，却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8.
妈妈坐到我的书桌前，翻看我的课本，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但是没一会儿便猛地惊醒了。
动作太大，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年久失修的书桌晃了一下，书本散落一地。
一个黑壳笔记本落到妈妈面前。
这是我的日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我的青春。
妈妈翻开了笔记本。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让妈妈不要看。
我确实也叫出来了，但是妈妈听不见。
我的青春并不美好。
发胖的身体，长痘的面颊，总是欺负我的范成帆。
范成帆比我小一届，不爱学习，但爱拉帮结派。
他带着众人欺负我。
校园霸凌，从初一到初三，直到考上高中才结束。
高中是新的噩梦。
青涩的身体开始萌芽，同一间屋子里，父母明显的偏心与无视，助长着范成帆嚣张的火焰。
起初只是我的贴身衣物，后来是洗澡时门外偷窥的那双眼睛。
那天爸妈不在家，我做着题，范成帆扭开了门把手，站在我面前。
他没穿衣服。
我恐惧到了极点，挣扎期间，美工刀扎进他的下身，血流一手。
他惊恐松手，在地上哀嚎哭叫。
我惊慌失措地冲出家门，在马路上游荡一天。
硬着头皮回家时，只有爸爸在。
我哭着控诉，但是爸爸说：“是你想多了。”
“小帆是和你闹着玩呢。”
然后他平静的开始指责我。
“要不是你衣着放荡不检点，小范怎么会有那些想法，我看你的问题最大。”
日记里，我无助地问。
真的是我的问题吗？
爸爸让我不要告诉妈妈，他说妈妈会骂得更凶。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
我继续写。
妈妈，如果你知道这一切，会怎么说，怎么做？会站在我这边我吗？会保护我吗？
我想了想，又写。
不会的吧，妈妈，你已经不爱我了。
9.
妈妈痛哭出声。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眼泪鼻涕掉了一大把，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哀嚎。
知道我猝死时，妈妈也没有这么难过。
为什么现在这么难过？
我飘荡在屋顶上，俯视着妈妈。
妈妈像疯了一样，把卧室翻了个底朝天，把我藏起来的日记本全部找了出来。
厚厚一摞日记本，陪伴了我整个无助的青春。
上面记录了父母消失殆尽的爱，和对范成帆绵延不绝的恨。
我想离开这个家，可是我舍不得妈妈。
这是我日记里的最后一句。
10
第二天，范成帆给我介绍对象。
对方是三婚，彩礼三十万，买我做媳妇。
男方人品不好，吃喝嫖赌一身病。
但是范成帆告诉妈妈，男方书香世家，人品贵重，是多少女孩的梦中情郎。
妈妈希望我有一个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