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父母在直北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典范。
直北豪门的男人哪个不是有好几个姨太太,可我母亲,在直北的豪门太太眼里不过是一个唱曲儿的上不了台面的女子,却独得我父亲的爱。
就连直北的督军夫人也常私下里向我母亲讨教如何赢得夫君独宠的秘诀。
而我那位从不娶姨太太的父亲,在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里,带回了三个人。
说是他的表妹以及她的两个孩子。
他温柔地对我们说:“清慈,这是来投靠我们的亲戚,还有我的一对表侄儿侄女。”
我母亲望着那个长得极像父亲的小男孩,忍俊不禁地笑着打招呼。
然而,第二天,我母亲却因意外流产,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从那以后,我和哥哥只能改口称呼那位新来的女子为母亲......
1.
姑姑到家那天,母亲看起来很不寻常。
平常,母亲总是笑眯眯的,像吃了蜜一样开心。
但那天,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外面的雪一样。
我还小,不懂事,拉着她撒娇说:
“妈妈,你是不是忘了告诉爸爸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要是爸爸知道了,肯定会特别开心的!”
外面的风把窗户吹得砰砰响,外面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母亲听了我的话,轻轻笑了笑说:
“等大夫看过了再告诉你爸吧。”
不久,姑姑带着表哥表姐进来感谢母亲的收留。
他们肩上还沾着外面厚厚的雪,大家都没注意到。
母亲看着表哥,眼神有些发呆,但姑姑很亲热地摸了摸我的头:
“你就是怡君吧?真是个被宠着长大的漂亮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
说着,姑姑就把她手上的翡翠镯子往我手上戴。
“姑姑,这个镯子我妈妈也有一个呢!”
母亲急忙想把手藏进袖子里,但我却好奇地拉起了母亲的袖子。
母亲突然抬起右手,打了我一巴掌。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连哥哥都惊讶地看着母亲:
“妈,你怎么打妹妹?”
“嫂子,我......我做错什么了我可以道歉,你别打孩子啊!”
父亲冲进房间,一眼就看到我左边脸肿了起来。
他心疼地把我搂进怀里,轻声安慰我。
接着,他皱起眉头,用冷峻的声音问:
“清慈,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在客人面前打孩子呢?你......”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我妈妈就生气地把手上的翡翠镯子摔到了地上。
翡翠镯子瞬间碎裂成好几段。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脸色变得这么冰冷,我能感受到他怀里传来的强烈怒气:
“杜清慈,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镯子,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的定情信物。
母亲有很多首饰,但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镯子,每天都戴在手上。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舍得打我,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舍得摔碎她最宝贝的镯子。
最后,父亲抱着我负气离开。
母亲站在窗边唱了一夜的曲子。
第二天,母亲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虚弱不堪。
姑姑担心我们会传染上病,不让我们靠近母亲,她因为懂得医术,便独自一人在母亲床边照顾。
而我,因为前一天那记耳光,还在跟母亲赌气,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直到姑姑突然大喊:“不好了!”
整个公馆顿时乱作一团。
我闻声赶到,只见一盆盆血水不断从母亲的房间端出,看得我心惊胆战。
我不顾姑姑的阻拦,颤抖着冲了进去。
只一夜的时间,母亲仿佛变了个人,曾经那个满脸慈爱的她,现在眼窝深陷,眼底布满乌青,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惨白无血色。
我扑倒在母亲床边,哭喊着:“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
母亲艰难地抬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怡君......”
我听到她沙哑得像风箱一样的声音,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我心里充满了自责,肯定是因为我没有去看望母亲,她才病得这么重。
以前,无论什么病都从未让母亲失去过一丝美丽和温柔,但现在的她看起来如此脆弱,我甚至害怕靠近。
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母亲体内悄悄流逝。
我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哭喊着:“妈,是怡君不好,怡君不该惹妈妈生气,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我不敢让自己深想那份内心深处的恐惧。
2.
我最不愿面对的恐惧最终还是发生了。
外面大雪纷飞,雪花像无数片羽毛,从高高的天空中缓缓飘落,美得让人心碎。
却又像极了葬礼上的白花,密密麻麻,白得刺眼,让我几乎无法直视。
母亲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我面前,再也无法醒来。
我哭得撕心裂肺,拼命阻止他们盖上棺材:“不要碰我妈妈和妹妹!你们都走开!”
我的哭喊声几乎要撕裂喉咙,但母亲却静静地躺在那漆黑的棺材里,再也无法回应我。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竟然是我们之间的永别。
哥哥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们相拥而泣,泪水交织在一起。
而父亲,他踉跄着跪在我面前,双手颤抖地抓着我的肩膀,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怡君,你在说什么?”
我无力回答,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当我再次醒来,母亲已经长眠于地下。
踉踉跄跄地走向灵堂,仆人们的眼神中满是对我的同情和怜悯。
耳边隐约传来一些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
“表姑奶奶一进门,咱们太太就遭遇了小产,真是不幸啊......”
“表少爷和老爷长得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表姑奶奶的医术真是了得,但话说回来,以咱们太太的身体状况,流产本不该要了她的命啊......”
姑姑在灵堂前跪着,哭得比我还伤心欲绝:“表哥,都怪我医术不精,没能及时发现嫂子有孕......”
“可是......”
她话未说完,我就冲进了灵堂,愤怒地伸出尖锐的指甲,朝姑姑的脸上抓去。
“都怪你!你这个庸医害死了我妈妈!”
我嘶吼着,将她的脸抓得伤痕累累。
然而,父亲却一把将我扯倒在地,严厉地喝斥道:“怡君,不得在你妈妈灵前胡闹!你姑姑也是出于好意,谁料到世事无常!”
说完,父亲的眼眶也湿润了,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
然而,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在母亲的头七都未过之际,父亲竟然提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决定:
“你和绍延都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傅家也不能没有女主人。”
“以后,你和绍延就管你们姑姑叫母亲吧。”
我闻言如同被激怒的小狮子,怒吼道:“放屁!她一个庸医怎么配当我母亲?!”
我的激烈言辞最终激怒了父亲,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挨打。
但我倔强地不肯低头,鞭子一次次落下,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那鞭子曾是父亲教会母亲骑马后,送给母亲的马鞭。
若不是哥哥和姑姑及时阻止,我可能真的会被打得很惨。
我愤怒地指责父亲:“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哭喊着,“妈妈的头七还没过,你就急着让那个女人当家,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情绪激动,甚至口不择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有一腿,还是她就是个扫把星,害得妈妈流产,最后丢了命!”
“那天我们明明是想告诉你妈妈怀孕了的消息,你却带着那个女人回来了!”
我声嘶力竭地控诉,“是你,是你们害死了我妈!”
父亲抽打我的力气渐渐减弱,哥哥挺身而出,替我挨了两鞭子,然后跪下来替我认错:
“父亲,姑姑,妹妹她因为失去母亲太过痛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姑姑泪流满面地扶起哥哥,自责地说:“不怪怡君,是姑姑的错。姑姑愿意承受你们的打骂,以后姑姑就是你们的母亲。”
我愤怒地瞪着她,一口血夹杂着鼻涕和泪水喷在了她的脸上。
但她却没有退缩,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
“够了!”
父亲终于发话,命令佣人将我抬回房间。
姑姑细心地调制了治疗外伤的药膏,哥哥接过来收好了。
当我拒绝使用那个「坏女人」给的药时,哥哥从母亲留下的药箱中翻出了珍贵的药膏。
他温柔地对我说:“怡君,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如果妈妈看到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她一定会伤心的。”
那冰凉的药膏触碰到我的鞭伤,我疼得直吸气,但我咬紧牙关,硬是一声没吭。
泪水浸湿了枕头,我仍旧坚持着没有叫出声来。
我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揭开母亲的伤疤,让她的最后一点尊严也受到践踏?
哥哥告诉我,那对镯子原本是一对,是父亲当上商会副会长后,督军夫人送给他的贺礼。
但现在,一只被母亲摔坏了,而另一只则在姑姑那里。
3.
哥哥悄悄拿着药膏去找了直北医院里相熟的医生。
当我向他要那药时,他却说:“姑母给的药膏,效果其实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哥哥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所以已经把它处理掉了。”
我直直地盯着他,反问道:“妈妈刚去世不久,你就把姑姑当母亲了吗?”
哥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避开我的目光,紧握双拳,低声说:
“怡君,哥哥...是希望你能好受些。”
是吗?为了我好,就骗我把药藏起来?
我对那女人的东西充满了敌意,认为她的到来是导致母亲去世的罪魁祸首,更无法接受她取代母亲的位置。
但我也知道,父亲如今是商会的会长,永兴百货的老板,他不能没有贤内助。
尤其是当他娶了孤苦无依的姑姑时,还得到了督军的称赞,说他既重情又高义。
督军夫人很是好奇我父亲的新太太,特地做东请了直北的各界名流参加她的生日会。
其中也包括我父亲和姑姑。
姑姑季澜音换上了剪裁合体的旗袍,外头罩着纯白的皮草,衬得她明艳动人,耳坠也只是两颗小巧的珍珠。
手上那只翡翠玉镯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