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太子印, 萧扶光头一个从?吊桥上进了城。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从?跪伏在路两边的城门守军中间快速通过,只有最后一支小队留了下来收拾残局。
进了外城, 有太子印的加持, 萧扶光如法炮制一番, 内城的城门也悄然洞开,此?处的守军也乖乖地?任由岑参将的人将他?们如数控制起来。
这一处守将被捆住双手?的时候, 还丝毫不见外地?向萧扶光打听:“大人, 末将可是主?动弃暗投明的, 之后能?不能?给我算个将功折罪啊。”
萧扶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有点好?笑:“你既贪生怕死,为何又要从?贼, 行此?大逆之事?”
“嗐——!”那守将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向对面?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贵公?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您是人上人, 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小人物的苦楚。”
见他?语气冲撞, 一旁的麒麟卫立时喝道:“不得无礼!”
守将耸耸肩:“末将上有老下有小, 全家就指着我一个人吃喝。要敢不从?贼, 恐怕当时就死了。”
萧扶光笑了:“所以你现在开门投降, 也是觉得不值得为此?事拼上一条命咯?”
守将没再答话,但神情不闪不避,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他?这幅毫无家国大义的模样,连林二公?子都被气得勃然色变, 指着他?怒骂“无耻之尤”。
不管别人怎么想,萧扶光却?是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士大夫口中总是说着忠君爱国,爱国的确是放之天下而皆准的朴素情怀, 但是“忠君”,却?是这个年代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在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帝的小老百姓的世界里,君王始终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他?们只知道在君王隆重的御驾路过时需要俯首跪拜,但对于让自己俯首的究竟是谁、是个怎样的人,其实却?漠不关心。
换言之,对于一起眼前一个普普通通,靠俸禄养家糊口的小武官来说,保住自己的安稳日子才是最紧要的,至于一辈子都见不到面?的顶头老板换成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萧扶光理解归理解,作为既得利益者阶级的一员,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公?然拆自己人的台,只能?换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角度:“念在尔等是为贼人所胁,并非主?动作乱,本官愿意通融,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又交代岑参将:“让人带着他?们去内城各处劝降,至少内城要尽快掌握在咱们手?里。”
岑参将应诺,利索地?点齐人马离开。
萧扶光则是继续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宫城的方向进发。
没了岑参将,林彦生就成了离萧扶光最近的人,他?连忙凑上来:“世子是准备去皇宫?在下斗胆,能?不能?请世子拨三五护卫,容我先回家里看看。”
这一晚上他?光顾着提心吊胆了,现在才感?觉到两条大腿都酸疼得厉害,正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但林彦生也顾不得自身有多狼狈,只想着赶紧回去看看母亲,他?阿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心念佛的小妇人,这会儿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儿了呢。
萧扶光意外地?打量了下忧心忡忡的林二公?子,没想到他?看着吊儿郎当的,竟还有这份孝心。
只是情况大概率没有林二想得那般乐观,萧扶光考虑了下,还是拒绝了:“时间过去这么久,贵府只怕早就被叛兵控制住了,您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如还是与我一道入宫,先解救陛下和林相大人,稳定?局面?后再做打算。”
林二低头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好?按捺住满心的担忧,跟着队伍继续走,没话找话:“咱们是准备从?哪道门进宫?”
不用萧扶光回答,麒麟卫的小头领就忍不住解答了他?这个堪称无脑的问题:“当然是从?东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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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头领一开始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假,一行人距离东宫还有数百米,就已?经遥遥看到一群披甲执刀的龙威卫将东宫围成了个铁桶似的,他?们攻不进去,却?也不允许里面?任何人出来。
林彦生一见这个阵仗,赶紧撺掇萧扶光:“太子印呢?赶紧拿出来啊。”
这人还真以为太子印能?无往不利啊。
人家都敢围攻东宫了,显然是心腹精兵,和守城门的小喽啰可完全不能?比。
萧扶光跟看白?痴似的扫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小头领,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于是,萧扶光从?马上站起,搭弓开箭,三根白羽箭带着摄人的寒芒,流星般划过天际,无声无息收割走一条人命。
一箭既出,万箭瞬至。
麒麟卫与十二团营中的好手雁翅般排成两列,轮换着上前,直到各自都用光了携带的羽箭,才发出一声呼哨,骑在马上朝着前方杀去。
林彦生被小头领护在一边,没有掺和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世子领着人冲锋,刀兵相接的画面?属实让第一次真正见血的丞相公子吓得不轻。
万幸这场交锋并没有持续多久。
萧扶光一方本来就有人数优势,又提前用弓箭偷袭收割了一波人头,再骑马冲乱对方的阵营后,打起来就如砍瓜切菜无异。
他?们杀声震天,里面?固守的麒麟卫也听到了动静,有人大胆的从?墙里探出头来,结果?正对上同?僚杀红了的眼。
探出头的麒麟卫:……
沉默了一瞬,他?缩回去大声嚷嚷了些什么,东宫沉重的大门很快被人从?内部打开,憋了许久的麒麟卫举着太刀,嗷嗷喊着冲了出来。
内外夹攻之下,收拾起剩下的那点儿龙威卫简直小菜一碟。
中间也不乏有人主?动放下兵刃,想求一条活路的,可先前还很好?说话的萧世子,这一回却?超乎寻常的冷硬:“此?等助纣为虐、妄行篡逆之辈,定?斩不容!”
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紧抿,神情冷肃,透露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淡漠,跟在后面?的林彦生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萧扶光没空搭理他?,他?从?袖中取出靖远侯常佩戴的玉珏,小美默契地?启动万里寻踪,立马就看到一条蜿蜒的光线直通向一处偏僻的宫殿。
对皇宫有个大致概念,萧扶光看明白?老爹被困在哪里之后,就先收起了技能?。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花了不少生命值,现在得省着点儿用。
尽管如此?,看了眼林彦生,萧扶光还是问了句:“你身上有没有林相用过的东西?”
这问题怪怪的,林彦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在身上翻了翻,从?荷包里翻出个金元宝来:“我爹前不久用这玩意儿砸我脑袋来着,应该也算他?用过的东西吧?”
好?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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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嘴角抽抽,接过了那锭沉甸甸的金子。
林彦生只见他?将那元宝捏在手?里,不消片刻,便道:“林相正在女?贞门外的值房里,我让人先带你过去。”
经过前面?一整个晚上的震撼后,林二对萧世子表现出的任何神异之处都不会再感?到惊奇了,他?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便在一小队护军的簇拥下从?东宫后门处先行入了宫。
至于萧扶光,他?在救驾和救父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先救靖远侯。
没办法,兴平帝性命肯定?是无忧的,他?老爹可说不好?,指不定?去晚了一步就没命了。
思及此?,萧扶光点了几个靠谱的将领,让麒麟卫副统领带着他?们先行救驾,自己则是领了几十号人奔向萧伯言所处的偏僻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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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儿子,萧伯言是又惊又喜。
喜当然是欣喜于社稷有救、危局得解,惊则是因?为不知孩子这一路冒了多少风险而心有余悸。
见父亲精气神都还行,萧扶光心里也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甄进义竟然也和靖远侯关在一处。
一边给两人卸下禁锢行动的沉重镣铐,萧扶光一边将外面?的情形尽数告知。
得知龙威卫并没有全部就范,仍有数千人见不到他?本人就不肯听令,甄进义念佛不迭,天知道这两天他?心里有多难受,万一怀王成事了,他?这个统领禁卫的内臣岂不就是天字第一号祸首。
万幸龙威卫里面?还是明白?人多,不然他?真的只有以身殉主?才能?勉强保住一丝清名了。
萧伯言没他?戏多,一得了自由,就打断了仍在滔滔不绝的萧扶光:“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救驾才是头一件要紧事。”
萧扶光忙道:“麒麟卫和十二团营的兄弟们已?经先过去了,圣上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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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张淑妃跑了出去,后宫众位嫔妃们便被怀王派人从?各自的宫殿里赶了出来,挤在延禧宫逼仄的偏殿里,被统一看管了起来。
看管她们的都是赵内监特意从?底下搜罗的粗使太监,这些苦瓤子一朝得势,见以前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娘娘们都被自己捏到了手?心里,更是得意,个个卯足了劲儿要大逞威风。
别说饮食供给、火盆被褥之类的了,就连官房痰盂等物件,都被那些粗使太监们恶意收走,誓要好?好?看看这群人上人的笑话。
都是些娇滴滴的后妃,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刚被关起来没多久,便陆续有人生病,可怜的是偏殿里面?连张囫囵床都没有,只能?随便扯点儿布幔纱帘之类的东西铺在地?上,让病人好?歹能?躺下休息。
林贵人位份虽低,资历却?最老,加之管理后宫多年,威信犹存,此?时不少妃嫔仍然唯她马首是瞻,安心任其调度。
于是,林贵人先是好?生安抚了一番诸姐妹,又吩咐大家将病人放在中间,其他?人团团围坐取暖,保存体力。
她自己则是走到门口,与看守的太监交涉:“这里都是怀王的妃母,他?虽不孝,却?也未必真敢行弑父杀母的恶事。尔等几个小奴才,想狐假虎威磋磨我们,也要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林贵人说话文绉绉的,几个粗使太监压根儿听不懂,但他?们听得明白?语气啊,见她还敢硬顶,登时就怒了,摩拳擦掌地?想给这妇人一点颜色看看。
幸而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赵内监的人到了,那青衣小公?公?一见到这架势,三魂先飞了两魂,几步冲过来将人拦住:“住手?!贤妃娘娘当面?,乞容你们放肆!”
粗使太监们别的人不认识,却?是认识这位总是跟在赵爷爷身后的小爷爷的,慌忙住了手?,老实地?在旁边跪下了。
青衣小公?公?一脚一个,嫌弃地?让他?们滚远点儿,自己则是笑眯眯地?凑到林贵人前面?打了个千儿:“娘娘,殿下特意吩咐了,说延禧宫年久失修,不是您该住的地?方,交代小的将启祥宫收拾了,伺候您过去先住着呢。”
林贵人心里一突,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优待从?何而来,仍然冷着面?孔:“姐妹们都在这儿待着,本宫也当同?甘共苦。怀王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青衣小公?公?忙劝道:“此?处连个熏笼都没有,娘娘何必与自个儿身子骨过不去。”
又道:“五殿下和相爷这回都立了大功,娘娘却?还在后宫受苦,若是让那两位知道了,怀王殿下面?上也说不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