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到最后都没有拉灯。

但是并不重要, 当宁至带着晋临雪出门的时候，晋临雪被刺眼的阳光晃了晃, 流出了些生理性的眼泪。

宁至换了张帕子递给他, 这下晋临雪的手里面就有两张了，另外一张是他刚刚擦过嘴唇的，还带着点斑驳的血迹。

坐上车以后, 宁至还给他递了瓶水，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在灯光下看起来，他的眼睛显得更肿了，应该是熬夜导致的, 睫羽轻颤间掩盖下满布的血丝，但是那股子阴沉冷戾感却丝毫没有消散。

其实宁至倒还希望他像卢絮那样, 遇到事情能哭一场, 这样起码好受点。

但是晋临雪很显然是个心思缜密的性格，之前不管遇到任何的令人震撼的情况，第一反应都是保持冷静, 而今更是死死地压抑着汹涌, 既无法脆弱, 也无法倾诉。

想到这里，宁至原本都要开车了，又停下来注视他。

晋临雪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 不由得怔了怔。

宁至的眸光轻微晃动,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好好想想, 待会儿想吃什么, 我们还要去买菜。”

……居然是真的要他去做饭。

晋临雪心里面所有的情绪, 都逐渐被莫名的抚慰所填满，原本的焦躁也终于缓缓平复，总觉得只要宁至在的话，应该什么都能够解决吧……

不过这还是晋临雪第一次去到宁至家里。

他住在寸土寸金的高档别墅区，当时晋临雪家里破产的时候，这里才刚开始修建，现在却已经成为了环境清幽、安保能力极强的顶级住宅。

超市就在距离别墅区不远的地方，宁至给他拿了个推车，然后就开始认真挑选起来货架上的东西。

除了必买的菜以外，他先挑的反倒是饮品，比如椰子水和气泡果味酒，晋临雪没什么想法，只是跟在他背后，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好像更偏向于清爽的口味。

就连果味都会更加喜欢桃子和葡萄。

但是轮到菜品的时候，他的风格就陡然变化，第一个买的就是辣椒，还特地回过头眉梢微动，“我记得你应该也是喜欢吃辣的？”

宁至的唇瓣本来就很漂亮了，饱满而鲜艳，让人想起清晨里面绽放的玫瑰，但是晋临雪跟他吃饭的时候，还见过更加诱人的色泽。

他面不改色的吃辣，唇瓣被染成了绯红，喝水的时候，便添了层亮盈盈的湿润，若是他的修养再剥掉一层，说不定还能看到粉红色的舌尖伸出来，轻轻地舔舐。

晋临雪因自己的想象头皮发麻。

他深深地低着脑袋，紧绷着背脊，强迫自己的目光去看水箱里面的鱼。

宁至注意到他的目光，问道：“要吃点扇贝之类的吗？你会做吗？”

晋临雪的脑子嗡嗡地，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只要听到他清冽的嗓音，刚刚想象中的画面就愈发强烈地涌来，挥之不去，全是那双漂亮的唇到底是如何开合。

“我会……”他沙哑着，无意识回答。

最后两人买的菜品很多，除了饮料以外，鱼、海鲜和青菜都买了，甚至还有成堆的青椒和花椒，但是猪肉类的反倒是不多，宁至很挑剔，不太爱吃。

晋临雪说“我给你做猪肉脯”，宁至才让他挑了一块儿。

“要不鸡肉脯吧。”宁至又道：“吃起来没那么胖。”

回到别墅区，晋临雪这才发现环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宁至住的那栋甚至会更加靠里，从后院就能够看到下面潺潺流动的河。

前院种满了符合时节的花，应该是有人一直在打理，现在是红梅腊梅雪梅全都有，刚到就能够闻到沁鼻的芳香，墙角甚至还有一堆山茶。

“进来吧。”宁至把新拖鞋给他穿，“我家没来过客人，你就穿我的，尺码可能没你那么大。”

好几个小孩儿今年都才十八，但是都长得比他高，站在他背后的时候，自己回头只能看到他们的下巴。

晋临雪低头穿鞋，好半天才低声问道：“……连卢絮也没有来过吗。”

他本来不应该在此时提卢絮的，但就是忍不住。

卢絮比自己更早认识宁至，甚至还抱过宁至，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自己就从来没有过。但是自己坐上了宁至的副驾驶，而且还来到了他家……

“没有。”宁至答道：“他一直都住俱乐部。”

晋临雪听到这里，抬头去打量宁至的客厅，近乎野蛮地想要记住里面所有的陈设，烙印住和宁至有关的所有气息。

四处收拾得非常整洁，沙发上有个灰色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晋临雪发现宁至很喜欢这个颜色，送给他的两条围巾也是。

对了，自己还有卢絮没有的围巾。

走进屋子里面，宁至便没有再管他，而是直接去了客厅放电视，晋临雪则是前往厨房，准备把所有提回来的东西都分类放好，像海鲜这样该处理的处理。

好在厨房是开放式的，晋临雪这个角度，也能够清楚地看到电视播放的是什么内容，宁至找了部林敌导演以前拍的片子来看。

然后目光再次移动，落在了宁至纤细优雅的脖颈上，他的肤色雪白干净，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不由自主让人想起带着雾气湖畔的天鹅。

“林敌导演上次得奖那部你看过了吗？”宁至问。

“看过了。”晋临雪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过于直白，他不想让宁至发现，便垂着脑袋去洗菜，水流哗啦啦地，还伴随着宁至跟他的交谈。

“再看一遍，有些细节我要跟你说说，这关乎林导的喜好，你可以多研究研究。不过后面等你去上课了，就不要把这些研究带到表演上去，否则老师不会喜欢。”

上课？晋临雪愣住。

他想起昨天自己跟宁至说的话，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宁哥……你，你帮我找到老师了吗？”

“当然。”宁至无声笑起来，别过头看他，“我说过了，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晋临雪的心脏簇然烧了起来，从昨晚到刚才的那些负面情绪，终于在这把火下全部烧成了灰烬。

遇到网上铺天盖地的骂声时，晋临雪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梦魇，竟是无法摆脱，又是没有能力挣扎，只能够像是溺水者一样痛苦地沉进去。

但是宁至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不管是磨难还是未来，在他的口中都格外轻描淡写，好像自己遭受的所有，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骤然让他也有了这样的感觉，连肩膀上的石头也不沉重了，只要他站起来，任何的事情都能够得到解决。

“宁哥……”晋临雪急急喘了几下，迅速把草莓洗完了递过去，坐在他的面前问道：“所以是哪位老师？”

“李霍。”宁至拎起草莓咬了口，有汁水溢在他的唇上，但是很快又被纸巾擦拭干净，含着笑抬起眉头，“你应该知道？”

晋临雪重重点了点头。

李霍老师……甚至可以被称呼为教授，原本是在华夏大学影视学院就职，现在已经退休了，带学生非常看眼缘，而且宁至应该也花了很多功夫。

自己的任何请求，他都是用心听了，用心去做的。

晋临雪因着胸口的一团火，实在是没地方发泄，最后全都洒进他的厨艺里面了。

宁至喜欢吃小龙虾，而且还不愿意剥壳，晋临雪弄出来以后提前给他剥好，在桌上摆了满满的一盆，其他的菜也都很符合他的口味，比如蒜蓉鲍鱼和烤草鱼。

晋临雪知道卢絮以前在餐厅打工，但是自己在影视城的时候，不是每个剧组都吃盒饭，他更多的时候也会去厨房，学得也很多。

宁至看到的剥好的虾肉，果然有点讶异，无声地笑起来，“除了昨晚，你还有什么时候看微博了吗？”

晋临雪摇摇头。

宁至不疾不徐地吃着，顺便把微博点开给他看，提醒道：“你好好看看郑浩那边。”

接过手机的时候，晋临雪心里那股子冷戾而恶意再次疯涨，就算听了宁至的话，最终只把那把刀用到了鱼和肉身上，可他的念头依旧是极端而危险的。

直到他发现，郑浩的微博下面已经沦陷了。

郑浩的名声本来就很差，很多网友会听信他的话去扒晋临雪，带给他这么多的负面影响，主要还是有那个知情人士在带节奏。

但是最先被爆的就是知情人士，不管是他的网络地址还是用词，都和郑浩的工作室高度重叠，再经过一些闻风而来营销号的分析，基本锤死了就是他们自己发的。

都还没有等郑浩的粉丝震惊，就有工作人员“偷跑”那天的试镜片段。

其他的什么都没放，偏偏放的就是晋临雪、梁越和郑浩的对戏，在这个角度下虽然看不太清他们的正脸，但是侧脸的轮廓一清二楚，绝对不可能认错。

前面的时候因为只有梁越和郑浩对戏，就有人恶寒说“这两人差距也太大了”、“晋临雪为什么不说话”“怕说了以后被打脸吗”等等。

但是真的轮到晋临雪时，当他那股子清朗、又似邪似正的嗓音开口，铺天盖地的弹幕居然寂静了一瞬，被他的表演震惊到。

……这真的是个新人吗！

居然能够跟梁越不相上下！

所有的评论瞬间画风陡然变化，

“我靠我靠！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难怪不得梁越会这么反常夸人，难怪不得郑浩发疯！”

“哈哈哈我真的笑死了，这对比真的太夸张！”

“我早就很恶心郑浩了好吗，剧拿给他拍一部毁一部！”

有了前面所谓知情人士作假的曝光，再有现在强烈的对比，郑浩所有的行为都被当做了恶臭的嫉妒，骤然间铺天盖地都是对他的嘲讽。

墙倒众人推，本来就看看不惯郑浩的人疯狂踩他，甚至郑浩都没有可以拿出来洗的东西，到现在了都还没有找出公关的办法。

看到这里，晋临雪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但是很快又慢慢松弛开来，忍不住去看宁至。

“总之现在我们敲定一件事。”认真地跟他讲起如何澄清，“现在你是受害者，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嫉妒你、不喜欢你。”

“后面他在之前剧组对你做的事情，我也都会放出来，但是你这边也不要去澄清以前的事情，这件事会有人去做，我希望你永远干干净净。”

晋临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干干净净。

当时周邵在卢絮比赛的时候出现，也是用此来威胁宁至的，都是在事业发展的前期，但凡沾染上任何的污点，就会被观众指摘，先入为主地戴上有色眼镜。

如果宁至不是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大可以只是替他收集证据，然后把以前的事情全部曝光就好，根本不需要去管他们的事业会不会受到影响。

“知道了吗？”

见着他没有回答，宁至轻轻问了句。

晋临雪点点头，眼眶倏地莫名发热。

不是像昨晚那样因为愤怒和仇恨而热的，也许是多多少少受到点辣椒的刺激，但是最重要的原因他自己心底清楚，埋着头不说话了。

他压抑着自己胸口的汹涌，以及险些脱口而出的念头，他想问宁至今天这顿饭好吃吗。

如果好吃的话，

他愿意一辈子都做给他吃。

因为菜有点多，两人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

晋临雪已经很久没这么撑过了，大部分还是因为吃辣，灌水灌的，刚刚在超市里面买的那些饮料，充分发挥了他们该有的作用。

而这个时候他再去看微博，果不其然舆论完全按照宁至操控的那样去走。

但凡是扒到郑浩嫉妒晋临雪、恶意报复这件事，自然而然就会有知情人士抖露出几个月前在其他剧组拍摄的场景，他不喜欢晋临雪，就把晋临雪泡在水里面。

“其实晋临雪到底是怎么得罪他的？是因为当时整个剧组对他卑躬屈膝，万般讨好，怕他要是发脾气的话，自己的饭碗就会丢了。”

“但是晋临雪没有这种意识，你们应该没亲眼见过他，他虽然穿的都是地摊货，但是是那种就算披抹布你就觉得他是在走秀的高级气质，和郑浩说话不卑不亢，当场就成为了郑浩的眼中钉。”

实情曝光以后，原本就已经因为反转动摇的粉丝当场就炸了。

“靠！这他妈是什么狗比崽种！”

“当自己是皇帝是吧，是个人都得对你卑躬屈膝！”

“我真他妈吐了，这辈子最恨的男星没有之一！”

粉丝越是把郑浩骂得狗血淋头，就越是忍不住扒晋临雪的事情，所以这么好看这么有潜力的一个小演员，到底为什么他妈的还不火，以前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随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事情展开，越来越多和晋临雪有关的信息被暴露，只是粉丝们不知道的是，虽然这些都是真相，但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也经过筛选。

比如当时晋临雪家里为什么会破产，为什么爸妈会被逼到跳楼……

证明了晋临雪一家子清清白白，反倒是死了还不得安宁。

而有的内容，宁至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更想要深深地埋藏起来，成为晋临雪心底永远的秘密。

比如那天晋临雪回去的时候，究竟是如何面对突如此来的噩梦？眼前昏天暗地，只剩下了刺目惊心的血腥色，在脚底下流淌成细细的溪流。

少年疯了般地冲过去，抱起自己已经没有气息的父母尸体，竭力哭得嗓子都哑了，然而马路边指指点点都是看客，却没有任何人相救。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晋临雪当时在听说宁至抛弃周邵的时候，会如此地愤怒，除了他对周邵那点妄想以外，更多的或者还有他根本不在乎秘书性命的冷漠跋扈。

也是直到现在，晋临雪才彻彻底底地看清楚，宁至到底是个怎样好的人。

*

吃完饭依旧是晋临雪洗碗。

他半点都没有怨言，甚至知道宁至正是为了让他心里别那么难过，才特地说是做的交换，这些事情全部做下来，一如对方想要的那样，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

“你认识徐言吗？”宁至的声音突然从沙发上传来。

晋临雪刚刚也看到这个名字了，在微博上，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是非常活跃，而且言辞也很犀利，用毒辣的点评吸引了很多粉丝。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哪边的，因为郑浩和晋临雪都被他阴阳怪气过，隐约透露出一股子疾世愤俗的味儿来。

“不认识。”晋临雪不喜欢这样性格的人，平静地答了句。

整个下午两人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的是刚刚提到的林导的电影。

这部提名了多个奖项，各个方面都很成熟很惊艳，而且宁至说得有道理，他当时了解林导作品的时候没有看得那么深入，反复观看过几次，反倒是能够理解到很多技巧。

不过过程中宁至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他接过来听了会儿，温和地回答对方，“今天有点事，我们改约明天好吗？”

说完他又回头跟晋临雪道：“待会儿看完我带你去见李霍老师。”

晋临雪点点头，又莫名地对他那通电话很执着，过了会儿问道：“宁哥，是谁给你打的电话，你明天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