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夜色,少年终于看清楚了问荇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心中堵得慌:“我对公子并无印象。”
问荇注意到自始至终,少年都没离开井边。
他往前走了几步,瞧见残念骤然警惕,眉心红痣都隐隐发光,才停止脚。
“连鹊。”他同少年的目光对视,企图看到少年眼中一丝突然多出来的情绪。
可惜没有。
“连鹊……是何人?”
残念露出茫然模样,实话实说道。
“我不认识公子,也不认识柳连鹊。”
“那你叫什么名字?”问荇心中讶异。
“我不知。”
残念低下头,拒绝再向问荇透露消息,任凭他怎么问,都固执地咬牙不松口。
腰间香囊响动愈发剧烈,连带着铃铛清脆作响,问荇往后退了几步,香囊才渐渐安静下来。
“不说也行,那我明日来找你。”
如果还能寻到此处的话。
少年呆愣,他完全没想到问荇会这么做。
学到骨子里的礼教让他克制住面上表情,也克制住询问眼前男人的欲望。
他犹豫了下,抬手泛出点点荧光。
破损的灯具无法被修补,但里头的蜡烛居然泛起青色的光,忽明忽灭,随时都会彻底消失。
问荇捡起灯笼:“多谢了。”
残念垂下手,顾左右言他。
“往后别来了。”
问荇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灯笼里微弱的鬼火也骤然熄灭。
“大人,大人!!!”
进宝焦急地凑上来:“你还好吧?”
问荇无神散大的瞳孔慢慢汇聚,进宝才松了口气。
“大人你可吓死我,你刚刚鬼打墙了。”
他醒来后发现问荇不在,其他小鬼也暂时出不来,就自作主张溜出来玩。
结果就看到犄角旮旯里问荇傻站着把灯都摔了,凑近发现居然有鬼在作祟。
柳家就是邪门!
他叽叽喳喳:“还好我会破鬼打墙,对面那鬼好像也不厉害,已经跑了……大人?”
问荇脸上带笑看着他,可眼中没有笑意。
“大人……”
进宝小心翼翼。
“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事。”
“你破鬼打墙的时候,有没有伤着那个致使我鬼打墙的残念?”
“没有。”进宝练练摇头,“他貌似也没啥恶意,而且给我种很熟悉的感觉,所以我就没动他。”
他总觉得随便动了,会出些不太好的事。
“如果大人需要,我马上对付他!”
进宝指着旁边的井锁:“他肯定就在里头待着,我能钻进去。”
“别动他。”
问荇心里石头重重落地:“你这几日不用干别的事,只需要保护好他。”
“什么?”进宝摸不着头脑。
大人这是认识了什么想要压榨的新鬼吗?
可这的确就只是个从鬼身上剥出来的残念,和当时的胡厨子没区别,残念永远只弱不强,随便剥削会散掉的。
可问荇脸色差得可怕,他也不好再多问,快步走到井沿,一屁股就想坐上去。
“你坐另一边。”
柳连鹊的残念刚刚就是坐在这位置,万一他只能在固定的地方出现就糟了。
“哦哦。”
进宝更晕了,但还是乖乖听问荇的话。
今天问大人好奇怪。
弄不清被封住的井怎么会和柳连鹊扯上关系,问荇提上灯带着其他姗姗来迟的鬼,又把和园上上下下查了遍。
可惜仍无所获。
“小问,你先回去歇息。”郑旺提议,“这片地除去井边,其他地方都没鬼的气息。”
线索依旧得依靠那口井,和不认识问荇,也不信任问荇的少年柳连鹊。
井锁是故意为之的,这缕残念应当也是故意为之,他被人困在了此处。
问荇再路过井边,腰间的香囊已不会再发生异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们先回去。”
再查下去,恐怕要引起留宿和园的柳家家仆怀疑了。
进宝自告奋勇继续守着井,其他小鬼都钻进了口袋里。
问荇关紧门窗,躺在床上假寐恢复体力,今晚遇着这么多事,他本来该无比清醒,可眼皮却越来越重。
……
“问荇。”
他猛地睁开眼。
柳连鹊又喜又忧看着他:“许久未见。”
“夫郎怎知许久未见?”
“你瞧着又瘦了。”柳连鹊轻叹。
“连鹊。”问荇突然道。
“我在。”柳连鹊应声,茶色的瞳温柔。
是认得他的柳连鹊。
问荇唇角微勾,身体轻轻朝着身旁的柳连鹊倒去。
他突然靠在柳连鹊肩上,把柳连鹊吓了一跳,僵肩膀担忧问道:“是遇着事了吗?”
“没遇着。”
问荇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许久未见,很想你。”
“我也想你。”
柳连鹊轻声道:“真担心哪次再见着你,你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其实问荇这几天好吃好喝压根没瘦,可他还是顺杆子道:“在柳家待着,真是又累又饿。”
“你是去跟着办迎春宴?”
“是,现在住在和园里,他们居然都要管着我。”问荇委屈道,“柳家管我也就算了,今天走路还鬼打墙。”
“鬼打墙?”
“是,那把我困住的鬼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瞧着就十岁出头,可他说他不认得我。”
绕是柳连鹊,听到问荇的控诉都愣了下。
他压根出不去,怎么会让问荇鬼打墙?
“夫郎,你会不认得我吗?”
“我不会忘了你。”柳连鹊下意识答。
“我知道。”问荇这才老老实实直起身,“可他岁数小,只是魂魄分离的残念。”
若是这残念被分离时柳连鹊压根不知道问荇,那残念自然也不会认识问荇。
“连鹊,你十岁上下时候在和园遇着过什么事吗?”问荇正色。
柳连鹊仔细想了想:“没遇着大事。”
“但十一岁时生过场病,那时候和园刚落成,我娘带我来和园养过一阵身子。”
“和园之前有上井锁的井吗?”
“没有。”柳连鹊笃定,“当时我把和园转遍了,从没见过哪里带着井锁。”
柳连鹊的记性不会出错,那井锁就是往后才有的。
“我听说和园福运很好,很适合谈生意,是真的还是假的?”
“确有其事。”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之前不信风水之说,但现在一想,和园这些年给柳家带了许多大生意。”
有些不好谈的生意在和园谈下了,好谈的谈得更好,有些合作的商人一进和园,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就连漓县百姓都知道和园这地方很神。
听他的一番话,问荇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柳连鹊看他模样,也猜到些问荇心里所想。
“你觉得和园能有当下的成果,和我留在和园的残念有关?”
“极有可能。”
问荇微微蹙眉:“连鹊,你娘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若是没让她提前得到好处或者保障,她不会直接拿你的性命犯险。”
“你说得对。”真相近乎确凿,柳连鹊已没了之前那么大的反应,但提起还是心中刺痛。
若是事先有人让她尝到了甜头,她就更可能放手拿活人的命来干些养生魂的事。
和园就是这个引诱她放下戒心的甜头。
多简单,只需要把一缕残念封在井里,对柳连鹊身子略微有影响,就能保和园里头的运势顺风顺水,给柳家带来财源滚滚,让柳夫人坐稳当下的位置。
对柳夫人来说,何乐不为呢?
柳连鹊不愿再往下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气氛又沉闷下去。
问荇轻轻拽了拽柳连鹊衣角,软下声:“不说这些,反正过几日迎春宴上,总能查到些事的。”
柳连鹊脸色稍霁:“若是还想知道什么柳家事,尽管问我就好。”
“你在漓县先当心自己安危,幸亏今日鬼打墙没出事。”
“不光没出乱子,我猜就是残念吸引香囊,才让你能出来,我们应当还得谢谢小连鹊。”问荇笑。
哪怕他只是柳连鹊的一缕残念。
许这又是柳家的什么局,或者单纯是香囊上柳连鹊的魂魄吸引了小连鹊,但这不算是一次糟糕的相遇。
“说起来,你是如何破开鬼打墙的?”
“哦,他放我走了,临走前还替我修好了灯。”
柳连鹊心下怀疑。
他年少时性子老成,但对生人极其戒备,应当不会轻易信任别人。
更不会干替来路不明的人修灯笼的事。
问荇看出来他的疑惑,眼中含笑:“因为我和他说我是你相公。”
“要是不修好灯笼让我走,他往后就没相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给你修了灯笼,你快走。
小问:还会再来的!
小柳:……下次不修了。
小柳眼里问荇还是个奇怪但不坏的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