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赵小鲤松了口气,擦掉额头的汗,”往后他们再到此处,只会兜圈迷路。
眼见着赵小鲤有些疲惫,问荇没忍心让他接着帮忙,留他吃些蜜饯休息会,便放他离去。
“为何突然要见隐京门的人?”
柳连鹊情绪紧绷容易累,所以昨日睡得早,问荇将听到的声音告诉柳连鹊,他这才了然:“他们也在找你。”
“对,但他们未必同意让我去,更可能再次用传音找上我们。”
但无论如何,和隐京门联系上都不是坏事,省得两头互相猜忌掣肘。
问荇给竹屋外围了一圈木篱,木篱的顶头都被他用刀子削尖,落下的木刺被粘在木篱表面,若是有人要强闯,自己就得先掉层皮。
还没过去两个时辰,他才围了一小半,就看见赵小鲤神色匆匆跑了下来。
“问公子!”
这回赵小鲤没穿便服,而是穿了件简单合身的道袍,肩上飞了只画眉鸟。
少年的言谈举止也变得客气起来。
他恭敬朝着插篱笆问荇和在旁边扎木篱的柳连鹊行礼:“师父他不便见客,但他也正巧想同你们聊些事。”
他话音刚落,画眉鸟从赵小鲤肩头飞下。
“师父,您同他们说。”
赵小鲤快步往后退去,直至退到完全听不清几人说话的地方。
“问荇,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声音从画眉嘴里传出,不是问荇听到的苍老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中年人,只是吐字发虚,隐约透露出丝老态龙钟的意思。
“我是小鲤的师父,道号延岁,因为不方便出来,只能暂托身于跟随我数百年的灵鸟。”
“延岁道长好。”
两人冲着画眉客气地行礼。
画眉鸟微微转动了下头:“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们要查什么。”
它轻轻挥动翅膀,周遭的结界骤然增强。
“也不是来阻止你们的。”
问荇神色微动。
“长生那孩子遇着能信的人嘴就不严实,我猜他也说过灵脉枯竭之事。”
“现在大多数隐京弟子都闭关山门,大多数时候封存五感不问世事,其中也包括我。”
画眉低着头,似在叹息:“而现在内忧没解决,外头原本微弱的怨气变得强大,实际上所有人都不安心。”
见两人安静听着,画眉站累了,落在桌上:“我算到过你们是隐京门的好变数,只是现在的隐京门已经赌不来半点事,所以多数人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安稳无事度过这三月。”
“但眼下就我看,是不可能了。”
“既然已经明白是怨气作祟,为何不能像派出长生一样,再派出其他弟子去彻查怨气之事?”
隐京门自己的弟子多少会道术,理当比问荇和柳连鹊这两个不通术法的人更靠得住。
“隐京没你想得大,不是每个弟子都有长生的胆量,而且怨气的源头同长明未必就没有关系。”
换而言之,如果长生真能够解决掉长明的事,现在的怨气或许能不攻自破。
隐京门现在的策略是保守安居一隅,把宝押在长生身上。
“可让他单打独斗终究不是办法。”
柳连鹊忍不住道。
延岁愿意找上他们,应当已经算是隐京门里积极的人,可他的态度也无意识地透露出种疲累和被动。
延岁沉默了。
“我们对不住他,可之前遇到过些事,也确实让隐京门对俗事寒了心。”
问荇略微思忖:“是不是曾经好心告诉百姓山中有活路,结果让他们上山大肆捕猎,最后酿成大祸?”
“你们知道的比我想得要多。”延岁诧异,“这才来几天,连这些都清楚。”
他愈发觉得铤而走险找上问荇和柳连鹊,是件明智的举动。
“只知道些皮毛,所以能否斗胆问道长,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最近记性也不好得厉害,只能给你说个大概。”
提起此事,方才态度一直平和的延岁也露出些近似愤怒的情绪。
小贩讲的只是皮毛,在这里,问荇听到了另一种故事。
康瑞的灵气与生俱来,上次灵气骤然减弱,就是在战乱那会。
一来战火中死了很多冤魂,铺天盖地怨气冲散了灵气。
但这怨气都是暂时的,伤及不了康瑞根本。
二来就是因为康瑞百姓的所作所为,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当时的掌门是长生的师祖,他瞧见山下战火连天饿殍遍地,想起百年前自己也是从乱世中拜入山门。
他于心不忍下驱动自己的灵力,驱使飞禽走兽聚于山林,拯救了当时无路可走的百姓们。
“这么做是有代价的,人命是命,飞禽走兽的命也是,更何况他多年不出世,这么做是逆天而为。”
延岁言语间皆是对老掌门的怀念:“很多人劝阻他,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做了。”
“可他出世太久了,忘了人性之恶,他本以为能够饱腹,百姓们便会收手,随后种地、安家,过平静的生活。”
很显然,老掌门错了。
越来越多的野兽被捕杀,后来甚至到哪怕吃不完也要带走,任由大热天肉腐烂在家里发臭。
或者把有些不好带走的猛兽扒了皮,然后把肉弃之荒野,因为只有皮挣钱。
弃婴是变少了,但路上横死的鸟雀变多了,还有些在地上无力抽动的走兽,混浊的眼不甘地望着天。
劫后余生之后是病态的狂热,饱腹的下一步是拼了命地攥取利益,而利益永无止境。
问荇静静听着。
作为外人,他很难去批判老掌门的作法是对是错,但就现在来看,对隐京门的打击是极大的。
一月后,老掌门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后悔万分的他想要阻止疯狂的镇民。
只是徒劳。
兽类的怨气虽然没有人的重,但汇聚起来足以反扑镇子,甚至反扑隐京门,导致山林中怨气回荡了多年,隐京门也元气大伤,不复从前。
说到这,延岁提起长生来:“老掌门的灵柩是长生渡的,他不是最强大的弟子,却是最有道缘的人,本来应当要做下个掌门。”
曾经的长生也劝阻过老掌门,只是他给的理由同所有人都不一样。
————您渡不了山下众人的苦难,还要苦其他芸芸众生。
最后,是他一语成谶。
隐京门的一切来源于有灵的万物,掌门顾此失彼,丢弃了根本。
“可他拒绝了。”
延岁永远也忘不了多年下来,那个行事依旧风风火火,偶尔会莽撞的后辈在掌门离世的七日后,便义无反顾地辞行离开。
老掌门的死彻底改变了隐京门的命运,本就习惯奔波凡尘又不入凡尘的长生却仍旧坚持己见,追逐着长明遗留下的线索,踏上条接近不归的路。
哪怕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长明可能是已经把自己封在某处恢复气力,长生哪怕找到天涯海角,只要长明不愿现身,也很难有结果。
可长生是固执的,他同老掌门意见相左,却都热衷于算算不出的天命,解两难的题。
隐京门弟子本就少,没了长生,其他人偶尔会出去追查下长明,但多数时候都安居一隅之地,把自己与凡人割裂开来,愈发抗拒与外界来往。
这种情况在发觉灵脉开始枯竭,今年怨气骤然增多后犹为更甚。门里隐约已经传出些风声,一些人觉得是长明卷土重来,一些人觉得是外头百姓在闹妖。
“怨气最重的地方无人敢去,我回过神来想去,已经来不及了。”
和问荇交谈期间,延岁时不时要停顿一下,他的衰变比长生更加严重。
问荇透过喜鹊的外表,几乎能感觉到里面道人有心无力的疲惫。
“请您告诉我怨气最深之处。”
“……你当真要去?”
延岁愣了下,他道行再深,也只是算到问荇是变数,没想到这变数能胆子这么大。
“是。”
“长生已经独自查了很久长明之事,我们和他算是朋友一场。”
“他查不过来的事,我不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