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想得好, 借用假扮新人的法子来收集沈衔玉的妖气。
但想归想,现实却没那么顺利。
述和刚说完,就遭到了狐长老的拒绝。
原因无他, 狐长老觉得此法太过危险, 而他俩又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如何能行。
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述和从容应对:“虽为客,但伏公子是将狐族当成了自家人, 才命我赶至此处。长老所言,岂不生分?”
狐长老面露犹疑:“这……”
“另一则,”述和平静道,“便是没有我们,也需要六人出面。诸位能行,我等又缘何不可。若叫伏公子知晓我在此等事上退却, 恐怕尚未回伏府,就要被扫地出门。还望长老体谅,容我等相助。”
这几番话下来, 狐长老再难说出拒绝的话, 最终点头应下。
他又另选了四个修为不错的狐妖,另有沈衔玉,几人一道往提前设好的假喜堂赶去。
路上,五六个狐仆提着灯在前开路。
沈衔玉走在中间,神色温粹, 却寡言少语。只在刚下楼时,向述和问起过伏雁柏。
得知伏雁柏康健无恙后, 就再没开口了, 看起来毫不关心他和池白榆的来历。
他身旁跟了个提灯的小童子, 看模样跟他送给池白榆的两个娃娃大差不差。
狐长老从怀里取出三本簿子,递给他们。
他道:“这是族中婚书。按流程,入喜堂时需要先在婚书上写下成婚两人的名姓,请示狐仙娘娘。狐仙娘娘会依照两位新人的脾性、功德等,考量是否合适。唯有娘娘同意了,才能交换狐丹。”
述和接灯时,池白榆问了句:“假成婚也要写吗?”
“不用。”狐长老笑得和蔼,“只不过摆在那儿更像样些。糊弄人,自然得处处周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心细如发了。
见述和要翻开簿子,池白榆突然想起什么,将手压在封皮子上,谨慎问道:“这里面的字能看吗?”
狐长老不解:“想来字写出来便是叫人看的——不知姑娘有何顾虑?”
“没,就怕是狐族密辛。”池白榆说,“而且你们狐族的字有时候会乱跑,怕待会儿全溜走,找不到了。”
话落,她身后的几个狐妖都低声笑开。
狐长老也摸着胡子笑了两声,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喜意。
难得有外族人这般有心。
寻常人知晓狐族有自己的狐书,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手看一看,以满足好奇心。
殊不知这些字上很可能被某只狡猾狐狸施了法术,不说祸害性命,也足以将人折磨几日了。
他笑道:“姑娘尽可放心,不过是几本空簿子,没有四处乱跑的字。”
池白榆这才放心收手,但下一瞬就险些和陡然停下的沈衔玉撞上。
她顿住,问:“沈公子有何事?”
“无事。”沈衔玉细细听着她的声音,试图从中剖析出几分熟悉来。
却是无果。
这便奇怪了。
适才听她说那些话时,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他不常与人来往,若是在何处见过——哪怕一面之缘——也应记得清楚。
但对此人,却有种落不着实处的熟悉感。
他思忖片刻,忽问:“尚未请教两位贵客的名姓。”
述和道:“我二人都是伏家的家生奴才,公子可唤我伏年。”
池白榆登时明白他的用意——若让沈衔玉听见熟悉的名字,很可能使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余光刚好瞥见天上圆月,她想也没想道:“公子唤我伏月便是。”
伏月。
沈衔玉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
从未听过。
那这股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他敛下心思,继续提步往前走。
没走多远,忽刮起阵阴嗖嗖的夜风。狐仆所提统共十盏提灯,瞬间被尽数吹灭。
天际挂着轮银月,却有云雾遮掩,没怎么起到照明的作用。
四周暗淡,狐长老笑说:“天冷风大,又是荒宅子,有纱布罩子也挡不住这夜风。”
那些个狐仆用尖利的爪子挑开纱布罩子,指尖燃起狐火,却怎么都点不燃烛芯。
焦灼之际,沈衔玉忽说:“有野鬼挡道。”
话落,天色陡变。
乌云攒聚,将本就不怎么亮堂的月光遮去大半,漏出些朦胧淡光。
再看周围事物时,便仅能瞧见个模糊轮廓了。
那些狐妖应该是习惯了这等场面,天一变,便下意识围拢了来,将池白榆与述和护在中间。
一见他们的反应,池白榆就明白了:沈衔玉说的野鬼,多半是嗅见了她与述和的活人气。
“贵人勿慌,寻常野鬼不入眼,掀不起什么风浪。”狐长老脸上还带着和蔼笑意,眼中却隐见厉色,鬓边更是逐渐浮出苍白的狐毛。
下一瞬,池白榆看见地上拔生出一道黑色雾气,逐渐凝聚成人形。
又来?
她的阳气是什么绝世宝贝吗?什么鬼都要往她跟前凑。
那鬼张开泥淖般黏腻漆黑的嘴,挥着两条细长的胳膊作势抓她。
池白榆想也没想,下意识踢开那条胳膊。
鬼哀嚎一声,正要往她身上扑,就被狐长老用拐杖刺穿了脑袋。
黑雾轰然散去,幽怨鬼号回响在夜空中。
也是这时,池白榆忽望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又出现一团黑雾。
那雾气蓄积成黑泥,开始缓慢地翻涌滚动——就像是烧开了的水。
沈衔玉走在她前头,并未绕开那团翻涌的黑泥。几个狐妖的注意力全在他俩身上,也都没察觉。或因没有灯,旁边搀扶他的小童子亦不曾发现。
眼见着他就要踩上去,池白榆没作多想,抬手拽住他。
“小心。”她顺势将他往旁一拉,“地上有东西。”
沈衔玉被拽得晃了步,方才站稳。
狐长老也在此时发现了那团蠕动的黑泥,他冷嗤一声:“孤魂野鬼,实在狂妄!”
他将拐杖径直刺入黑泥中,拐杖底端燃起熊熊狐火,烧得那黑泥翻涌得更为剧烈,发出阵阵哀嚎。
沈衔玉则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池白榆靠过来的刹那,他又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当她松开他时,他甚而习惯性地抬了下手,似想捕捉何物。
恰时,野鬼被驱散得差不多了,引路灯也点得燃了。
手臂外侧传来一阵热意,沈衔玉微微偏过头,问:“点了灯?”
他身旁的小童应是。
“给我吧。”沈衔玉从他手中接过那盏灯火,再依照记忆朝后递了递,“天黑路难行,伏姑娘不若也提一盏灯。有狐火护身,也免得野鬼惊扰。”
“没事。”池白榆说,“我看得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