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和拥着她, 思绪渐得缓解。
之前他也觉疲累,但始终睡不着。尤其是还要惦记着她的安危,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
现下总算放松些许, 她的气息萦绕在四周, 钩织出一张无形的、严丝合缝的网,将他全然包裹住。
在这样平和的气息中,他的心神仿若置身暖烘烘的水里,烦躁不再, 困意也逐渐袭上。
他的双臂随意搂在她腰间,没拘着她。
以免影响到她吃饭,他有意将头抵在左肩上,昏昏欲睡。
池白榆也没管他是睡了还是醒着,只当他不在这儿,夹起一块排骨便专心致志地啃起来。
他带来的菜样式多, 粗略数下来得有个十多盘,量都不算大。
她从中挑拣出喜欢的,完全能吃饱, 又不会撑着。
这一顿饭吃了足有小半时辰——到后面她还想吃, 但已经吃不下了,便想着法儿地往嘴里慢吞吞地喂,譬如用清炒的菜裹着排骨,再沾点蒸鱼的汤;或用一片瓜铺底,中间放了鸡汤煨的菌菇、小炒肉等, 再盖上一片瓜,叠汉堡似的吃;又或拿筷子将鱼丸一颗颗串起来, 权当在吃糖葫芦。
一顿饭吃下来, 她再懒得动了, 筷子一丢便趴在桌上。
肚子一饱,睡意就来了。
述和在此时懒懒散散地睁开眼。
“吃饱了?”他问,抬手贴上她的腹部,没怎么使劲儿,像是想单纯看看她吃饱了没。
池白榆:“饱了,还没这么饱过。”
果然,灵丹就算再有用再神奇,也不能和真正的饭菜相比较。
“味道如何?”
“挺好吃。”
都是家常菜的味道,就算放外面儿,味道也数一数二了。
述和倦声道:“若喜欢,往后常给你带。”
“真的?”
“嗯。”述和又问,“糕点不吃?”
“不喜欢,吃着噎人。”
“那便给我吃些吧。”述和没什么气力地开口,“许久没尝过凡界的吃食了。”
池白榆顺手拈起一块,往他嘴边一递。
但他没有直接接过,而是捉住了她的腕,借着她的手咬了口糕点。
他又将头抵在了她肩上,慢吞吞地嚼着。同时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揉捏着她的指腹。
借着对面桌上摆放的铜镜,池白榆看见了他的脸。
他稍闭着眼,脸上没什么生息,跟懒得动嘴一样,缓慢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怎么跟死人突然诈尸了,起来吃了两口供在坟前的馒头差不多。
没看两眼,述和便又睁开眼,就着她的手咬下第二口、第三口……
池白榆闲来无事数了下,发现他共吃了五口,才把一块糕点吃完。
见他咬过最后一口,她正欲收回手,述和察觉到她的反应,却将她的腕握得更紧。
“难得买些,别浪费了。”他说,随后微张开嘴,将她拈过糕点的手指压在唇上,舌尖轻轻一扫。
指腹上传来湿热的触感,池白榆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却与他的舌贴得更紧。
他就势咬住了她的指节,柔韧的舌抵着指腹,轻而慢地碾着,将细碎的糕点屑尽数卷过。
他舔得慢条斯理,眉眼间还带着股倦怠,好像在处理一件极为麻烦的工作。
池白榆:“……”
你的洁癖呢?
述和正专心处理着余下的糕点碎屑,外头忽然传来阵猎猎作响的风声,由远及近。
池白榆反应极快,登时意识到是伏雁柏找过来了。
她下意识想抽出手,述和却没放。
他轻轻咬了下她的指腹,斜过疲倦的眸看她。
“还隔着一扇门,怕什么呢?”他轻语道,声音有些含糊。
当然是怕他突然闯进来啊!
这人又不敲门。
听见那风声已快贴近房门,池白榆推他一把,便要下来.
述和松开手指,转而环住她的腰身。
“放心,他不会贸然闯进。”他道。
趁着伏雁柏还没进来,他尽可能抓准最后一点空闲,将她整个人圈起来,靠在她肩上稍作休憩。
池白榆看一眼他,又飞速瞟向门口。
她不知道述和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伏雁柏不会擅闯房门——或许他找述和会敲门,但进她这儿,他就没怎么敲过,总是神出鬼没的。
那风声越发接近,她只觉头皮都开始炸麻。
她正要不管不顾地推开述和的胳膊,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缓慢而有节奏的三声。
池白榆顿住。
?
被人夺舍了?
她一脸怀疑地盯着门口。
若不是知道这诡宅里就他们仨,她断然不会信来人是伏雁柏。
房外人等了片刻,许是没人开门,又敲三声,并道:“睡下了?房中还有烛火。”
果真是他。
池白榆压着声问述和:“你要躲吗?”
“不用。”述和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人躲了,却来不及收拾碗筷,他总会问起。”
那倒也是。
池白榆推开他的手,往房门走去。
怀中的暖意陡然散去,连带着她的气息也在远离。述和略有些不适应地拢了下手,疲累感去而复返,乌云般重新聚在眉眼间。
池白榆打开门,抬眸便对上伏雁柏的视线。
他穿了件黑袍,站在黑沉沉的夜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块儿,偏偏脸又森白,唯有形似仰月的唇是红的,透出些怪谲的艳色。
如一抹孤零零的影子。
池白榆对他摆不出什么好颜色,左右想着还在他手下做事,才勉强维持住平静神情。
不过说出的话却伤人:“伏大人非要言而无信?”
伏雁柏笑意微凝,垂着洞黑的眼问:“你说话也非要夹枪带棒?”
“我可不敢。”池白榆说,“毕竟小命在伏大人手上,要真说出什么难听话,岂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是伏大人心绪敏感了些。”
伏雁柏冷笑。
“你道不敢,说出的话却——述和?”他突然瞥见房中的另一人,连冷笑都一并敛去,“你在这儿做什么?”
在木屋时的怀疑再度涌上,他觉察到一点微妙的不对劲。
但跟团乱麻似的,尚未找到源头。
“送饭。”述和起身,语气淡淡,“她被夺走妖力,与凡人没什么区别,自然要吃些东西。”
伏雁柏扫一眼桌上的饭菜。
他嗅不见气味。
刚死的那两年,族中人还会给他供些新鲜吃食。
那时他总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想跟往常一样吃些东西。可瞧着味美的食物,吃下去却比嚼蜡还难受。
尝不出任何味道,甚带着股奇怪的口感。
更要命的是,他咽不下去。
每每想习惯性地吃些东西,喉咙就跟自动闭上了似的,什么都咽不下。
时间一久,他都要忘记饭菜是什么味了。
“那灵丹无用?”他问,这回看的却是池白榆。
不等池白榆开口,述和就道:“一回有用,却不至于每日吃它。”
“既然已经送到,缘何不走。”见桌上饭菜已吃得七七八八,伏雁柏随口问了句,“你别不是也饿了。”
不想述和却道:“是有些。”
伏雁柏眼皮微抬。
述和缓声说:“长居苦地,难免想念人间吃食——雁柏,你不曾有过半分怀念么?”
伏雁柏扯开笑,却使他的神情更添阴冷。
他道:“险些忘了我已经死了,多亏你提醒一句。”
述和:“多受些活人气,说不定能起死复生。”
伏雁柏懒得再搭声,转而看向池白榆,问道:“你去那狼妖的房间做什么?”
“做事。”
他眉微蹙:“何事?”
“伏大人您交代的事。”
“我何时让你去过那儿。”
“找‘孩儿眼’的时候没去过?”
“那东西不已拿回来了吗?”
“是带回来了,可您还交代了其他事。”
伏雁柏忽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不知是因她迂回的话术,还是从她的语气里透出的疏离。尤其是她称“您”时,只觉刺耳。
他平复着快要到极限的耐心,问:“到底何事。”
池白榆再不说话,直接拿出了剜心刀。
目光落在那条通红的剑樋上,伏雁柏微蹙的眉毛渐渐舒展开。但他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多少,反而越发阴寒。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剜心刀,池白榆只当他被震惊到了。
她原本想的是有她这么勤快跑业务的属下,老板早该偷着乐了。
不想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伏雁柏问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谁?”
池白榆微怔:“什么?”
那双漆黑的眼不见眨动,死死盯着那条刺目的血线。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帘看她。
他似是想像平日里那样扯开笑——他笑时一双狐狸眼总没什么变化,眼尾也不会挑起多少,仅嘴角带笑,显得傲慢恶趣。
这表情都快成他的本能反应了,眼下却没成功。他的面部肌肉刚有所变化,就陷入阵痉挛似的颤动。
他扭曲出格外古怪的神情,声音愈缓:“这血怨之气……是从何人身上取来的?”
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原本站在桌旁的述和抬了眸,也走上前。
他眼一移,瞥见池白榆手里的剜心刀。
一条通红的血线,明晃晃竖在匕首上。
见状,他那本因倦怠而略显散漫的神情,逐渐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