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越低声喃喃着。
“刚化身成鬼的时候,甚而连这张皮都没有,仅一副血淋淋的骨头。我有过去找兄长的打算,总想着兄长哪怕弃我一回,只要我脸皮厚些,也能如往日一般亲近。可从地里爬出来,不论谁瞧见我,都要惊吓着四处逃窜,或是丢些石块柴火,想要撵我、杀我。我已经死过一回,却还惦记着再杀我一回。
“可我犯了何错?又非我求着他们扒我的皮剔我的肉。当日那道士拿着八字来找,我说过不愿去,不愿去!但兄长你劝我,青鸽也劝我,总说去了就能吃香火,就能成仙——但兄长可否想过,我何时!何时说过一句想修炼成仙的话?哪怕一个字!在那破庙的日子哪怕苦些,至少过得开心。我又不求长生,不求多精妙的法术。
“但兄长总听不见我说话。我说不愿去沈家,兄长听不见。狐二结亲,我说想去看一眼长老,兄长也听不见。你总说是为了我,便是为了我今日平白无故地捱这些折磨吗?”
沈衔玉脸上的血色渐褪,一颗心浸了酸水,又往苦水里泡。
“我当日……”他艰涩挤出应答,“当日回来找过你。”
“当日?哪一日?在我的尸骨都快开始腐烂的时候吗?”
“那时——”
“那时狐族也尽数惨死。”沈见越接过他的话茬,“我如今已知道此事,自然也没立场再怪兄长,但仅一件。”
或是孪生子的默契使然,沈衔玉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他下意识回避着这话题,却又忍着心头的酸涩难安,开口道:“你说。”
“唯有仙师不惧怕我的模样,待我温和、亲切,又总教我一些道理。能得仙师教诲,往日的折磨竟也算不得什么了。”提到池白榆,沈见越的神情缓和些许,但旋即又有阴郁覆上,“昔日我经受剥皮剔骨之痛,如今也熬过来了。眼下只是让兄长断去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也应不算难事,是吗?”
有意回避的话被他不疾不徐地说出,沈衔玉微张开口。
应该毫不犹豫地应是。
这还是多年来,沈见越头回主动找他。
他也清楚他这胞弟在想什么——他仅是担忧、惧怕。
害怕看重的事物又一次离他而去。
为他兄长,更应理解他。
可话到了嘴边,却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仅要应声是,或是一个简单的点头便好。
他与池白榆的交情尚且不算深厚,就此割舍也不算是件难事,不是吗?
可当他再次试图张开嘴时,指腹忽传来阵微弱的痒。
这令他想到那日她趴在桌上,枕着他的手睡着时,他摸着的一点眼睫。
毛茸茸的,哪怕她睡着了,也会时不时地轻颤。
本该脱口而出的应答,又这么咽了回去。
他迟迟不应,沈见越更觉不安。
他唤道:“兄长?”
“嗯。”沈衔玉垂下眼帘,半掩住那双淡色眼眸,“你的话我都已经听见了。为兄……不能贸然答应你。”
沈见越拧眉,语气冷然:“为何?”
“交情并非是一人的事。我无故疏远,何尝不是在伤害小池姑娘?”沈衔玉轻声道,“但你尽可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你视她如仙师,我待她,至少也应有礼。”
沈见越攥紧手,却又觉他说得不无道理,没法寻出话回他。
最终他往后退了步:“兄长此回,最好言而有信。”
***
池白榆抱着个木盒,悄无声息地进了锁妖楼的大门。
眼下过了子时,走廊中仅她一人。
声响倒有——三号房还和之前一样,时不时就传来阵刨门的响动。
听见这声音,她才迟迟想起一事——
她竟然忘了问沧犽,三号房里每天刨门的到底是谁!
不过眼下问他也不实际,她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走廊尽头。
她怀里的盒子是述和给她的,听说里面是千年蚕丝,可用来做琴弦。
今晚她来这儿,也是为了送这东西。
伏雁柏与述和这两天一直在惩戒室,抽不出一点空——但凡其中一人走开,便要闹出麻烦。不是沧犽想化成狼跑了,就是裴月乌打算直接毁了惩戒室。还有一回,他俩仅出了趟门,再回去时,整间屋子都被那雪妖给冻住了,用来记录的纸笔都没法用。
不得已,述和便让她帮着把这盒子送给沈衔玉。
她这两天闲得自在,索性接了这差事。
就送个盒子,办起来也快。
而且审准了子时过后送,也不会遇见其他麻烦。
她取出钥匙,熟稔打开一号房的门锁。门一推,就看见了坐在桌后的沈衔玉。
沈衔玉听见声响,缓慢抬头。
“小池姑娘,”他探出来人的气息,却未动身,只温和问道,“找我何事?”
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