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竟还不知足,打起了整个狐族的主意,撬不开他俩的嘴,他便招来道士门客,四处捕捉野狐。
再往后不到一月,他便死在了沈府的荷塘里。
淹死的。
也不稀奇,宅中的妖气实在太重,难免引来一些贪婪的野鬼。
其中不乏想找个替死鬼的厉鬼。
过往遇见的人在脑中飞快掠过,沈见越沉默望着池白榆。
是了。
仙师常居山中,鲜少与人打交道,定然不了解世人善变。
哪怕述和是妖,也有可能欺瞒、哄骗她。
今日如此,谁又知道明日、后日会是何模样!
他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蓄着、膨胀着,几乎要炸裂开,可又没法得到纾解,尽数憋胀在心底。
一丝怒戾从中流泻而出,不断冲撞着他的理智。
沈见越倏然起身,开始在房中来回走着。眼珠子如同惊慌失措的雀儿,在眼眶里四处乱转。
可为什么偏是述和?
那人有什么好,又有哪处值得她拥抱、亲近!
是喜欢吗?还是一时冲动?
明明他俩之前看起来还十分生疏。
不,不对。
前几日仙师就因述和斥责过他。
是从那时起?还是在那之前?
什么时候?
再想想,再想想……
他渐觉头疼,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与仙师的接触太少了。
是,太少。
仙师大多时候都在外面,免不了要与述和接触。
是这缘由吗?
乱七八糟的猜忌尽数涌上,将他的思绪分成两半。
一半被怒戾占满,想要将关于方才的记忆全都撕碎,想现在就找到述和问个清楚。
不对,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
只想杀了他。
另一半思绪又被莫大的失落与痛苦笼罩,用鬼气化出的心脏被密密麻麻的疼折磨着。那股痛苦太过剧烈,以至于他再难承受住,抬手便从胸腔里挖出那颗重重跳着的、无形的心脏。
他毫不犹豫地掐碎,“心脏”也化作气流,他的身躯也成了僵立的死尸。
鬼气凝成的“血”逐渐凝滞,他感到片刻眩晕,意识经过短时间的丧失,又缓慢聚拢。
瞳仁开始涣散,他身上的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嘴唇则逐渐透出青紫色。
他的骨骼支撑着这具僵死的身躯,可疼痛仍然在体内蔓延,甚令他体味到窒息的痛感。
最终,所有的思绪都归于一处。
他不由得去想——
为何要这样对他?
这念头一闪而过的刹那,沈见越倏然僵住。
他?
他怎会有这念头。
仙师与旁人亲近,为何要与他有关?
沈见越僵硬偏过脑袋——心脏被剥离,他对这层皮肉的掌控也不再精准。在颈骨偏过去后,脑袋才跟着迟钝偏转。
骨头与肉磨出黏腻的声响,他抬了双瞳仁涣散的眼眸,望向床铺。
他确然感到难受,哪怕将心脏剖出来了,彻底捏碎,也没法压下。
可眼下的愤懑与痛苦,源自何处?
这样的事他不是没遇见过。
刚进沈府时,沈老爷曾给他找过好几位先生。
其中一个教他写字的先生年纪尚轻,没过两月就以成亲为由告了几天假。
狐族也有结亲的说法,不过大多图个热闹,结亲前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变化。
听闻那先生在城中购置了房宅,用来婚后居住,他便多问了句缘由。
而那先生知道他是狐妖,只笑说,某年在某处也遇见过一位狐妖化的胡夫子,还向他请教过学问。时间一久,那位胡夫子偶尔会请他去家中做客。
他头回去胡夫子家里就觉得新奇,胡夫子的家在一处废弃的宅子,白天无人,晚上才闹出动静。而他一眼就看出,那位胡夫子的亲眷也都是狐妖。
他们个个都试图装成人的模样,可狐性难改。哪怕化成人形,同人一样成了亲,称呼着郎君夫人、伯伯叔叔、姑姑嫂嫂,实则也还和小动物一般可爱,相互依偎在这宅子里。显然是将这地方当成了狐狸窝,而非家。
人却有不同。
尚不论两人结亲,便是因为爱慕靠近彼此,也如两条嫁接在一起的枝条般,希冀着相互扶持的崭新日子。
那时他听得一知半解,但见先生喜笑颜开,他也觉欣悦。最后还送了礼,以表祝贺。
而现下,他将心绪剖开,每一缕每一缕地捋过去,竟寻不出半点欣悦。
心中尽是躁恼。
甚至只消回想起当时的一瞬,便从五脏六腑间生出摧心剖肝的痛苦。
沈见越又坐回床边。
被这不解催促着,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她脸上。
片刻,他伸出手,手指搭在她的唇上。
指尖的皮肉已经逐渐褪去,露出森白的指骨。
那坚硬的骨头在她的唇上擦拭着,沾着了一点细腻的湿润感。
等他抬手再看时,指骨上擦着了一点微微的红。
颜色很淡,但落在森白的骨头上,也算明显。
这是她睡前擦的。
方才替她洗过脸后,她就拿了支口哨一样的东西出来,说是这虚妄境里天干,又阴冷,嘴唇稍不留神就会破皮裂口。
这东西擦起来像口脂,但比那颜色淡了许多,也更莹润。
不知道是何物。
他盯着那点淡色望了许久。
直到整条胳膊都开始白骨化了,才抬起手。
他将指骨搭在唇上,犹疑着探出舌,轻轻舔了下。
很奇怪的口感。
有些湿润,也不滞涩,轻易便滑过舌尖。
他理应尝不出味道。
可眼下又似乎尝着了一点甜津津的味,还有点不明显的苦涩,凝在舌尖上,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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