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池白榆松了口气。
还好她反应快,差点就被发现了。
不对。
她突然怔住,面露疑色。
干嘛要藏着掖着?
小棕熊之前就说了这里连接着其他罪域,很可能有知晓这地方的妖囚来此处。
依这情况来看,沧犽出现在这儿不挺正常的吗?
那她在藏什么?
她神情严肃地挠了下面颊,深思。
都养出了这种本能反应,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了。
但现在突然冲过去和它说沧犽在这儿,岂不是更奇怪。
在她进行有限的自我反思时,水底下的人松开她的腿,一下浮出水面。
他低喘着气,原本蓬松的狼尾头被水泡得软塌塌的,再配上那对狼耳,使他看起来活像只淋了雨的野狗。
跟他的尾巴一样,他身上也受了许多伤。都是些细小的伤口,但瞧得出伤得很深,稍一动,就有血水涌出。
不过眼下是在清灵池,那些血无声无息便消融在池水里,连他身上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着。
“小池大人,”他抬起眼帘,苍白的脸上带笑,声音很轻,“没想过会在此处相见。”
“述大人让我来清理孽枝。”池白榆顺便打探了句,“你看见他了吗?”
“不曾。”沧犽眼一斜,瞥向小棕熊适才离开的方向,“大人这是寻了个什么宝贝,竟还不舍得让人看上一眼。”
“暂且不聊这事——你怎么在这儿?”
沧犽倚靠着石壁,甩了下脑袋,将头上多余的水全都甩开。
他的呼吸分外急促,语气却有些虚弱,笑道:“不小心掉进了一条河里,被水冲到了此处。”
这清灵池竟还连接着外面?
池白榆疑道:“当真?”
“如何敢欺瞒大人?”沧犽煞有介事地指了下掩在石头底下的那片池水,“那底下藏着条暗河,一路飘过来,险些溺死在里面。”
话落,他靠着的那块石壁突然掉下些碎石渣。
池白榆听见这细小声音,看过去。
却见有何物破开石壁,从里面钻了出来。
像蛇,不过动得极快,转眼间就窜出一长条,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缠上了沧犽的胳膊。
她也在此时看清了那东西。
原来是孽枝。
不光是胳膊,她还看见水下也有褐色长影蹿过,飞快缠住了他的腰腹、大腿。
很快,沧犽就被这些褐色枝条限制住行动。
他倒是笑得朗快:“看来在这破地方,果真丁点儿错都不能犯。”
池白榆也反应过来,刚才他说的掉进河里,再顺着暗河飘到这儿来,完全是唬她的假话。
他八成是知道这地方,专程过来疗伤的。
而他置身罪域,撒谎也算得罪行,所以才会长出孽枝。
这样看来,银无妄那时候长出的孽枝,估计是因为对她起了杀心了?
见他被孽枝紧紧扶住,她道:“那不正好?帮你纠纠乱说话的毛病。”
“怎能算得毛病?”挣脱不开,沧犽索性就势倚靠在石壁上,任由孽枝生长,“不过说些玩笑话罢了,我还以为小池大人会跟着笑两声。”
“……这谁笑得出来?”池白榆朝岸边游去,分神睨他一眼,“你要真是从暗河里飘过来的,指不定得有多难受。劫后余生的人摆出来聊两句也就算了,还能甩掉些阴影。至于旁人,死里逃生的事岂能随便说得?”
沧犽闻言,笑意微敛。脸上不见什么表情,仅有沉在水底的尾巴慢悠悠地晃了两阵。
不过很快,他便又眉眼带笑,隔着湿淋淋的碎发望她:“大人这是要走了?”
“我也不能随意干涉你们受惩的事,管你来这儿做什么,别来打搅——”池白榆突然顿住。
等等。
这不明摆着是个好机会吗?
她倏地看向沧犽。
或因他再没犯错,这会儿他身上的孽枝已经停止生长了。
他一说谎就长孽枝,那岂不是现成的测谎仪吗?
思及此,她又转回来,慢慢悠悠地游到了他面前。
“上次——就是在白狼镇的衙门里,明明是你让那知县把你关进了地牢里,为何要这样?”她问。
沧犽片刻犹豫也无,只道:“自然是为了养伤。”
“伤”字刚落下,他胳膊上的孽枝就又开始生长,如藤蔓缠树般紧紧缚住了他的右臂。另有一截破开石壁,缓慢缠上他的脖颈。
池白榆扫了眼那孽枝,确定道:“你在撒谎。”
轻微的窒息感袭上,沧犽笑了声:“看来小池大人比我想的还要狡猾。”
“快说。”池白榆从湿漉漉的袖子里取出瓷瓶,晃了下,“这里面装的是驱邪药水,可以清理孽枝。你说实话了,我便救你出来。”
沧犽不欲开口。
但就在此时,那缠在胳膊上的孽枝竟陡生出尖锐的薄刃,深深扎进他的胳膊里。
他疼得闷哼出声,气息也变得急促。
池白榆的目光落在那薄刃上。
难怪他身上有那么多细长的血口。
这应该就是他受的惩罚了,毕竟银无妄的孽枝上就没长出这怪东西。
等孽枝不再动了,池白榆才问:“现下可以说了吗?”
沧犽微微眯起眼,脸上血色渐褪。
半晌,他终道:“小池大人不也看见了?沧棘也在那衙门里,她看我不惯,若知道我受了伤,多半会直接取我性命。在牢里待着,也为避她。”
这倒说得通。
毕竟他们兄妹俩似乎对彼此都有提防。
没见孽枝长出来,池白榆问:“还有吗?”
“没了。”
话落,他脖子上的孽枝倏然收拢,迫得他微微仰起颈。
池白榆:“又骗人。”
沧犽微一叹气,继续道:“她看不惯我,是因为当日狼族都死在了那知县手里。她杀了那帮知县捉狼的道人,得知其中两个道人从无荒派来,便想去无荒派算账。我觉得不妥,拦了她,就此生了嫌隙。”
池白榆点头:“但我问的是你为何要躲在牢里,除了躲你妹妹,再没其他原因?”
“没了。”
又有新的孽枝长出,缠住他的腰身,从枝条上生出的薄刃刺穿衣袍,扎出淋漓鲜血。
池白榆:“你又撒谎。”
沧犽梗了下喉咙,压下痛吟,抬起笑眼看她:“小池大人,这是严刑逼供?”
“不然怎可能从你口中讨到两句实话?”
早知道有这好东西,上回沈衔玉和那道人受惩,她就也该跟着往罪域跑一趟,指不定能挖出多少秘密。
“好疼啊,大人。”沧犽微喘着气,一双幽绿眸子里沉着浅笑,“大人也瞧见了,孽枝未生,叫疼也不算作假。不若饶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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