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白榆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味。
她起先还以为是沧犽流的血, 但这清灵池的水早已恢复清澈,根本不见丝毫血迹。
待擦干净脸上的水,她才看见原是不远处的裴月乌受了伤。
和其他两人受的伤不一样, 他明显像是被刀剑给砍过, 身上满是横一条纵一条的长长血痕,衣袍也破烂。
尤其是两条胳膊,伤得最为严重。
难怪方才他飞得东倒西歪。
不过他明显精神许多,除了脸色苍白些许, 那些伤口好像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似的,也没显露出妖相。
唯有眼睛有些变化。
平时他的眼睛为赤瞳,而现下他眼中的虹膜仍然为暗红色,却如剔透斑斓的晶石,瞳孔更是变得漆黑,恰似幽深的黑洞。
概是为了方便跟她说话, 他活像条大狗似的蹲在那儿。
他轻耸了两下鼻子,皱眉:“你受伤了?”
“没啊。”
“我闻见了血味。”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身上的气味吗?”
她看他的衣服都快被血给泡透了。
“不,气味不一样。”裴月乌一脸烦躁地闻来嗅去。
好像还有股妖气。
但他的妖力被压制得只剩了丁点儿, 感官也变得迟钝许多, 有些辨不分明。
“那肯定是我衣服上的。”池白榆说,“述大人让我来这儿清理孽枝,我刚从血池过来,沾了些血污,所以才来清灵池, 为的就是洗干净这些气味。”
见她没受伤,裴月乌这才放心。
他又起身四处张望, 并问:“那你可曾见过那狼妖?”
沧犽?
池白榆想起了方才沉底的人, 正想说他就在水池子底下泡着, 还打算让他帮着把人捞起来,不然到时候得淹死在这里面。
她实在不想再看见任何一只水鬼了。
但还没开口,她就听见他切齿道:“等找到了他,定要杀了那烂肠子的什么破狼妖,天底下唯有他长了一张嘴,整日说些不中听的废话!平日里逮不着他,今天机会难得,定不能将他放跑!”
池白榆默默闭上了嘴。
要是在外面,他俩打起来也就算了,她还能审准空子薅点血。但现在两人都被削成了脆皮,使的全是棉花拳,打上天了也没用。
到时候万一哪个废了胳膊瘸了腿,还得人来扶。
实在麻烦。
“没看见。”她改口道,“在血池里受惩的是银无妄,他在另一处清灵池疗伤,我也不知道沧犽在哪儿——你要不去别的地方找找?”
刚说完,她就感觉水池底下的人动了下,水面也有连串的气泡浮起。
这么快就醒了吗?
她不露声色地挪过手,挡住那片气泡。
裴月乌躁恼蹙眉。
他也跟不少人鬼精怪打过交道,但从没遇见过比那狼妖更惹人烦的。
他自幼长在赤乌鸦巢,那是离太阳最近的天境。鸦族信奉金乌神,认为每隔千年,金乌神便会降下神识,从成千上万只赤乌中选出承接神识的神子。
一旦成了神子,就应化作鸦身,伫立在赤乌鸦巢的扶光树上,接受金乌神刻下神印。
但被选中成为神子的那天,族中长老带着他去扶光树看过一眼。
扶光树长在赤乌鸦巢的正中心,高耸入云。
芋泥啵啵
上一位神子就静立在烈日撒下的金芒中,他的瞳仁被镀成了金色,鸦羽也折出赤金相融的微茫。
长老在旁只叹可惜,说那位神子身上还见赤色,便是没有得到全部的神印,也就意味着金乌神并未彻底认可他。但已过千年,神识已经转移到了下一位神子的身上。
长老又拍了拍他的肩,说:“月乌,你自小天赋出众,定然能得到金乌刻印。”
但他觉得长老说的话全是在放屁。
那是刻下神印吗?
鸟翅膀都快烤焦了,还刻印呢?
要是当神子能对鸦族有什么好处,那他还可以上去晒晒太阳。但千百年来,除了大事小事都要去扶光树前拜一拜,那什么神子就跟不存在一样。
当天他就放下了象征着神子地位的金玉,长老起先还耐心劝他,说是扶光树上有着这天底下最漂亮最耀眼的宝石珠玉。
鸦族都喜欢这些玩意儿,“最耀眼”三个字已算是莫大的诱惑。
可他不为所动,拿起储物囊便要离开赤乌鸦巢。
长老又斥他,说是他已经承接了金乌神的神识,倘若擅自离开,便会遭到神识反噬,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最终被他一句“还能反噬,那听起来更不像什么好东西”给堵了回去。
不过那什么反噬似乎是真的,自他离开赤乌鸦巢后,就没遇见过几个好人。
起初他不知道在凡界得用钱,又舍不得身上的珠玉宝石,足熬了几年的苦日子。后来他帮一个道士捉了只妖,从他那儿拿到了一些银两,便开始专接道士的活儿了——后来他才知道那道士本来是想取他的妖丹,所以才请他帮着捉妖,好找机会下手。见打不过他,才又给了他一些银两。
得知此事后,他足足追了一整月,最终在大漠边沿的一家客栈里把这道士揪出来给杀了。
往后他便拎着把剑在凡界天南地北地跑,或许是剑下亡魂太多,不论谁见着他都开始避而远之。
但这么多人里,那狼妖竟最惹人厌嫌。
他说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得这人的心八成是从不见光的泥沼里长出来的,脸上带笑,实则阴损可恨。
就该把那什么神识放在他身上,再把他挂去扶光树上好好晒一晒。
裴月乌咬了下牙,越想越恼。
来日提剑杀了那狼妖,他都懒得把他的魂魄封进剑里,最好直接碎成齑粉,魂飞魄散才好。
他不甘心地张望着,总觉得那狼妖若是受了刑惩,定然会跑到这地方来疗伤。
但放眼望去,成千上百片明镜般的池水中,根本瞧不见什么身影。
在他四处打量之际,池白榆清楚感觉到池底的人划了两下水。
身前水面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多,眼见着一对灰色的狼耳浮了起来,她又抬手按了下去。
她按着沧犽的脑袋,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神情,问裴月乌:“你好像伤得很严重,不用疗伤吗?”
裴月乌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一点关切的意味,他板着脸点点头,往前一步。
眼见着他逼近,池白榆一下就将沧犽按得更低,上半身尽量贴着石壁,以防他被看见。
她隐约感觉到沧犽挣扎了两下,随后似是扶住了她的腰身。
忍着腰侧传来的痒意,她忙开口问道:“你过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