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玉敏锐察觉到她语气中透出的疏离, 心也跟着往下一沉,更有不安涌出。
他下意识想问她是不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可还未开口, 沈见越的提醒就率先浮上脑海。
自从沈见越化作鬼魄后, 那日还是他头一回主动来找他。
不仅与他说了话,更前所未有地主动提出请求。
如今他有了愿意推心置腹的人,肯压下疑心和忧虑与人接触,身为兄长, 他理应为他高兴。
更应如他所愿,离他看重的人越远越好,以免让他心有焦虑。
毕竟鬼性偏执,难以用言语说通。
思及此,他忍回了询问的冲动,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温和又客气道:“还要多谢上回小池姑娘帮忙送来了琴弦,如今已修好了琴,某——”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池白榆打断他, “送东西本来就是我的职务, 无需谈什么谢不谢的。”
沈衔玉呼吸微滞,脸上的温色也在一点点变得僵硬。
他听得出,这回她话中的疏远更为明显,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与她头回见面的时候,只不过眼下有意拉开距离的人成了她。
位置的调换使他的心底渐生出一股堪称茫然的情绪, 吸进的每一口空气也都成了浸过水的棉花,湿冷又沉重地堵塞在肺腑间, 又闷又胀。
他勉强缓和着有些僵凝的神情, 又稍抬起眼帘, 试图在一片虚无中拼凑出她的脸。
但他看不见。
他仅能听见她的声音,从字词的起伏间窥探着她的情绪。
而没法亲眼看见她的表情是好是坏,是真如说话的语气这般带着不耐烦,又或是他的判断出了错。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目不能视,可眼下,这一缺陷却令他陡生一丝躁意。
沈衔玉陷在那阵心绪里,想问她,却又无从开口。
片刻,他终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条木盒,并道:“这是装那蚕丝的盒子,本想直接还给述和。但方才去楼上,并未看见他,还请小池姑娘代为归还。”
池白榆的视线从那木盒上一晃而过,没上前。
她道:“你就放你旁边的地上吧,待会儿我来拿。”
勉强调节好的心绪又倏然收紧,沈衔玉沉默片刻,才问:“小池姑娘是有要事在身?这木盒珍贵,放在此处很有可能被人拿走。倘若眼下不便,沈某之后另挑个时辰送去也好。”
“不。”池白榆答得干脆,直言道,“我现在就能拿走,只是不想与你靠得太近。”
握着木盒的手攥紧些许,沈衔玉听见自己的心在耳畔重重跳了一跳,浑身的血也仿若寒冬腊月的池水般,霎时间冷凝下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池白榆又跟了句:“毕竟靠你太近,好像会碍着你的事,我还没有上赶着遭人嫌的爱好——你直接把盒子放那儿吧,等你走了我再拿。”
沈衔玉渐听得一点嗡鸣回响在脑中,袖下手攥紧些许,他问:“小池姑娘缘何会这样想,沈某何曾说过这等话。”
“你是没说,可比说了还明显。上回只是送个琴弦,你避我就跟避洪水猛兽一样。这次要是从你手里接个盒子,岂不得直接把我扔出去?”池白榆顿了顿,“当然我也能理解,毕竟我是在这狱中做事,你提防我也正常。又想让我帮你照应着沈见越,只能强忍着与我来往。不过你放心,照看妖囚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即便你对我再不客气,我也不至于为着这事儿报复你,更不会迁怒你弟弟,你也用不着与我假客气。”
沈衔玉越听,脸上的温色越难维持。
这次他实打实地体会到了她的有意疏远,到最后,那素来温和的神情间竟无一点笑意,呼吸也变得艰难。
“沈某……并非是——”他艰涩挤出几字,却再难接着往下说。
这不正是见越想要的吗?
他在远离她,而这份疏远也有着恰到好处的理由,不至于让她觉得自己在被厌嫌。
只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距离,不亲不近,也不会让见越忧心。
他有意忽视着从心底漫起的一点酸涩与憋闷,将木盒又收入袖中。
“小池姑娘无需在意,是沈某处事不当。这木盒还是等述和来了再给他罢,也免得再劳姑娘跑一趟。”他顺着木梯边沿缓步往下走,转眼艰难又恢复了平时的好模样。
池白榆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看来这人的突然疏远并非没有理由。
而且似乎也不像是为了上回妖气的事。
她琢磨着,并在沈衔玉踩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有意往后退了两步。
沈衔玉听见声响,一顿,唇角微微抿了下。
但最终他何话也没说,借由妖气探路,身影逐渐没入昏暗的走廊中。
等他进了房门,池白榆又看了眼表。
离十二点还有一分钟。
她拿起地上的铲子和桶,掐着点进了楼门。
子时一过,楼中的房门就接二连三地合上了。
她摸出钥匙,拧开了二号房的门。
房中光线昏暗,她拿出手电,对准占满整面墙壁的壁画。
本来是想找到沈见越在哪儿,可粗略环视一周,她就没瞧见什么人影。
?
不在房间里面吗?
上回他还说他在房间里设了法阵,她一来他就能知道。
法阵不灵了吗,还是在歇息?
她一时犹豫。
找不着人,她也不能贸然进去。
毕竟画境里还有那青面怪物,万一撞上,麻烦又不小。
她正打算走,却突然瞥见他常常作画的水榭里多了道人影。
再一看,正是沈见越。
原来在这儿。
她探出手去。
身躯没入壁画,再一睁眼,四周已是另一副光景。
是那水榭,可本应在水榭里的沈见越却不见了。
走了吗?
她环视一周,什么人都没见着。
不过她都已经进来了,沈见越必然能探到她的气息。
能走,自然也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