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看错。
并且那道裂口不像是刀划出来的, 而更像是贴纸没贴好,弄出的褶皱缝隙。
但如果他不是沈见越,那会是谁?
沈见越又去哪儿了?
池白榆攥着铁铲, 只觉头皮跟过了电似的泛麻, 脊背也有冷意往上攀。
有一瞬间,她浑身都僵硬到动弹不得。
而身旁的人还在帮她挽袖子。
修长的手指压在袖口上,哪怕隔着衣衫,她也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竭力保持着镇定, 不露声色地调整着呼吸,渐从僵硬的状态下缓和过来。同时还不忘将手微微往内拢着,以免被他碰到脉搏。
在他帮着挽好袖子后,她又佯装什么都没发现,足足挖了小半桶的土,才胡乱擦了下前额, 说:“刚才不觉得,这下竟又有些渴,早知道就该把那杯茶喝了——你帮为师在这儿守着土, 我去喝口水再来接着挖, 成么?”
因她提前嘱咐过,这土得她自己来挑,“沈见越”从始至终都只静站在旁边,没出过声。
闻言,他颔首道:“弟子知晓了。”
为把戏演全, 池白榆临走前特意补了句:“记得别动这桶,也用不着帮忙, 等我回来了再接着挖。”
“好。”
池白榆转过身。
虽然背朝着他了, 可她仍感觉得到那如影随形的注视。如冬日里的河水一般粘附在后背, 难以忽视。
她控制着每一步都迈得不大,并将步子迈得平稳,以免被他看出她的慌意。
哪怕拐过拐角,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了,她也仍旧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连呼吸都把握得平稳——毕竟那东西看起来就不是人,很有可能探到她的气息。
直等快走到厅屋了,她忽停下,从袖中取出剜心刀。
不论那东西到底是不是沈见越,都不该让她来管这茬。
毕竟她只负责剜心刑,而不包括处理这样危险性极高的乱子。
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把命搭进去。
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先从这儿出去,再把这事告诉述和。
她举起剜心刀,往下一划。
毫无反应。
半空中根本就没出现裂痕。
?
什么情况?
她又试了几次,但不论怎么划,都没法打开出去的门。
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吗?
她握紧匕首,从心底漫起一丝慌意。
考虑到有可能是地方不对,她另换了几处场所,反复尝试着用匕首打开画境的门。
但从厅屋前的小坝子到走廊上,再到一旁的凉亭底下,甚而是爬到树上……不管她走到哪儿,这匕首都起不了作用。
真有人动手脚了?
她将匕首收回袖中,深呼吸着。
别急。
先静下心想一想。
她捂着狂跳的心,反复调整着呼吸,同时将从进入画境后的事粗略回忆了一遍。
现下回过头想一想,她在壁画上看见的“沈见越”,应该就是方才那人了。
所以他是故意引她进来,好把她锁在这里面?
可这样做的理由呢?
还有,如果真是他,那为何当时不现身,还要大费周章让两个小仆带她去厅屋?
想到这儿,她忽记起他颈上的那条小缝。
池白榆眉心一跳,瞬间明了。
她在壁画上看见的人,是用画笔勾成,不像照片那样能完全还原他的容貌,而要比那粗糙许多。
而当时他不肯在她面前现身,或许是“画皮”还没披好。
方才也是,他始终不肯靠近她,甚至要特意将白天换作夜晚,怕她被太阳晒着是假,担心叫她看出端倪才为真。
要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但她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更不知道他为何要把她锁在这儿,要是能避开他自然最好。
一阵阴森森的寒风袭过,吹得她打了个冷战。
该不会四周又全是鬼吧?
池白榆心一紧,从袖子里掏出孩儿眼,将那晶莹剔透的珠子放在眼前,环视一圈。
好在虽是深夜,周围却没见一点阴气。
看来没鬼。
那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她忽意识到不对。
等等。
她又把珠子移了回去,对准不远处的小院。
那院子是沈见之前拿来晾晒画架的,黑洞洞的夜里,院中看不见一丝一缕的阴气。
之前伏雁柏让她来沈府观测,最终发现两处的阴气过重。
一处是间封闭的屋子,另一处就是这儿。
她还记得那天观测时,满院的阴气已经浓到发黑,都快凝聚成人形了。
现在怎么全不见了?
想到另一处阴气重的屋子离这儿不远,她又往那儿走了趟。
那屋子在厅屋的对面,中间需穿过一处花园,房屋上有牌匾,书“潜竹堂”三字。
潜竹堂四周竹林环绕,偏僻幽静。尚未靠近,就有扎骨头的寒意扑涌而来。
跟上回来时一样,潜竹堂大门紧闭,门上还挂了道生锈的锁。
之前她观测时,看见这潜竹堂里阴气厚重,就没打算解锁进去。
而这次珠子还没拿出来,她就已经感觉到了直往骨头缝里钻的森寒。
考虑到随时有可能被发现,池白榆再不犹豫,将珠子举在了眼前。
仅看了一眼,她便放下手,用袖子擦了下珠子,又揉了两把眼睛。
随后她深吸一气,再度举起孩儿眼,抬头。
“……”
竟然真不是幻觉。
隔着晶莹剔透的珠子,她看见一团巨大的鬼影盘踞在眼前的潜竹堂屋顶上。
那鬼影已经勉强凝出了人形,肢体如虬结的黑色树枝,脸上的五官模糊,眼睛是两团漆黑轮廓,瞧不见舌头,仅有漆黑的尖牙。
它呵出的阵阵黑雾在半空凝成鬼影,又飘散不见。两条胳膊则搭在门上,似在看守着那把生锈的锁。
所以那院子里的阴气全都聚集到了此处?
那鬼影也瞧见了她,洞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渐有像极涎水的雾气顺着那利牙滴落。
“生魂……”它扯开嘶哑的喉咙,低声喃喃。
“……”
不会吧。
想吃她?!
池白榆竭力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只当没看见它,又打量起四周的竹林景象。
现在她没法离开画境,要是真跑,估计没跑出几步就会被这鬼给生吞了。
但它似乎也被禁锢在了潜竹堂的屋顶,没下来,只呵出阵黑色雾气,化成个黑面獠牙的鬼影,直直冲她来了。
那鬼影应是沈家的某个家仆,穿着和方才两个小仆一样的破烂短打,面无表情地飘至她的身旁,又如蛇缠树一般在她身上嗅闻着,观察着她的神情。
这回根本用不着珠子,池白榆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她屏住了呼吸,忍着给它一铁锹的冲动,转身若无其事地往反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身边的腐尸气味就渐渐散去,她的身躯也从僵冷的状态中缓和过来。
就在这时,那两个小仆突然从远处的花园子跑过来。褐衣小仆跑在前头,没等靠近就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池姑娘!池姑娘!”
池白榆停下。
夜色朦胧,可也瞧得出那两人的焦灼神情。
见着她,青衣小仆明显大松一气:“池姑娘,可算找着您了——您怎的到这儿来了?”
池白榆摆出一早就想好的解释:“本来是想去喝杯茶解解渴,但还是来的次数少了,一到花园子附近就迷了路。天又黑,根本找不着厅屋在哪儿,幸好遇着你们。”
“池姑娘客气。”褐衣小仆让出路,“厅屋在这边。方才沈公子送了只纸鹤过来,说是您口渴,要回去喝杯水,让我们好生招待着您。但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可把我俩给急死了。”
青衣小仆则从怀里取出个布包,散开,里头是枚红艳艳的果子。
他递出:“池姑娘,还有一截路要走,您不如先吃枚果子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