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见越抽出鬼剑, 淡青色的气息从青年腹部的伤口中涌出,又如云雾般消散。
或是这件事太叫人难以置信,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错愕看着沈见越。
他道:“你竟真要杀我?生死同命, 你便不怕害了自己?”
沈见越拎着那剑,眉眼阴沉地望着他:“好过让仙师担惊受怕。”
青年捂住腹部,却没法阻止妖气的不断外泄。
哪怕从那双眼中看出再明显不过的杀意了,他也仍旧无法相信眼下的一切。
他冷声问道:“你难道不想她留在此处?哪怕眼下对她托付信任, 可若她没有时时在你眼前,你怎能确定人心不变!”
沈见越却道:仙师待我很好。”
“好?是很好,可并非最好。”青年冷笑,“你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她不过离开几天,就有了更为亲近的人。况且外界凶险, 唯有让她彻底留在这儿,时时刻刻与你待在一起,才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你总是温吞犹豫, 如今我帮你做了决定, 有何不可!”
沈见越垂眸,望着剑身上粘附的血迹。
“不。”他将剑尖搭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没瞧见,仙师在躲着你?她怕你, 也不喜欢你,更不会赞许你的决定。”
“那是因为她对外界的凶险少有顾虑, 不知那些妖鬼能做到何种地步。”红到近乎发黑的血不住从指缝间溢出, 青年的呼吸在变重、变快, “但你清楚,且应该最为清楚。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有多会伪装自己。你清楚,而她还糊涂着,不明白外面的妖鬼根本不可信!”
剑尖一顿,沈见越抬起视线看他。
青年继续道:“若她不信此事,低看了那些人的恶意,你便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落得跟你当日一样的下场吗?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沈见越眼皮一跳。
仅是听见这话,他就觉心中剧痛难耐。
正因他知晓被扒皮剔肉的痛苦,才难以将这折磨与仙师联系在一块儿。
光是想想,他便觉心中绞痛至极。
眼见着他的脸色越发煞白,青年放低了声音,缓缓开口:“但你可以帮她。帮她脱离那些危险与痛苦,让她待在一个平安的地方。再者杀了她,也并非是要取她性命,而是让她变得与你一样,一模一样的鬼魄——至于她,她终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见越的眼神始终平静,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转了下剑柄。
“我不知道。”他忽说。
青年微怔:“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对是错。”
他难以否认,当听见仙师可以永远留在此处时,那残存在心底的绞痛渐散,他的心脏开始异常活跃地跳动——他清楚自己在为此事兴奋。
将仙师留在这儿,便能隔绝外在的一切危险。
这偌大的沈府中,也只会有他与仙师两个人,再无旁人搅扰。
想留下她。
他们会成为同类,依靠着彼此的、紧密相连的同类。
似乎是这样,他茫然地想。
自从死后,他的思绪时常像是一盘零零碎碎的散珠,又像是团朦胧的雾,难以支撑他去以活人的角度思考一些事的是非对错。
好在他还有其他的判断方式。
他提起剑,忽道:“可仙师不喜欢。”
青年拧起眉,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沈见越抬起那张不见多少表情的脸,近乎木然地低声念道:“仙师不喜欢,便为错。”
话落的瞬间,青年感受到一股暴涨的杀意。
他冷眼看向沈见越,知他不是在说玩笑话,转身就要回到第二层画境。
可刚转过身,他就听见了一阵窸窣响动。
这声响他再熟悉不过,低头一看,果真瞧见地面的砖缝间涌出了无数漆黑的虫。
那些虫爬得极快,转眼就攀上他的腿。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甚而往他的骨头里钻去。
不过须臾,他的右小腿就被那些虫子啃食得干净,仅留下血淋淋的枯骨。
他用鬼气震掉那些虫子,忍着骨头被啃咬的剧痛,抬起那双与沈见越别无二致的眼睛,看着他道:“不顾你自己的性命也罢,你那兄长的眼睛也不要了吗?”
沈见越闻言,有片刻恍惚。
眼睛……
他看着身前青年的双眸。
那是沈衔玉的眼睛。
沈衔玉刚出生时,因有阴气蓄积在眼中,时常被鬼物缠身。后来为防邪气入体,长老取下他的眼睛,代为保管。
直到他俩入凡界修炼时,他才又将双眸还给沈衔玉,嘱咐他待修炼得道了,再治疗双眼。
但尚未等到那时候,沈府就已出了变故。
他刚化身成鬼时,还会拖着副血淋淋的骨头等沈衔玉回来。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或是当日在庙里那恶狐死前给他下的恶咒起了作用,他渐渐蕴生出一颗疑心。
他开始猜忌、怀疑遇见的每一个人,而那疑心也逐步凝聚成人形。
最初仅是团朦胧的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