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大人,我是与他打过交道,不是与他打过,怎可能知道他的底细如何。”池白榆想了想,“至于其他,大概也有些驭鬼的真本事。”
“真本事……”伏雁柏忽然讽笑出声,“尽是些花里胡哨的把戏。”
池白榆其实挺想体验一回“领导夹菜我转桌”的感受,但考虑到旁边这“领导”根本就不是人,她还是忍下多说话的冲动,只附和似的点点头:“是这样。”
“不过是些华而不实的杂耍戏,也能拿出来糊弄人了。”
“不错。”
“当日但凡有一个清醒些,也不至于今天在这破宅子里做孤魂野鬼。”
“大人说得对。”
伏雁柏停下,微蹙起眉看她:“你可知我在说什么?”
池白榆开始胡言乱语:“大概是发表一些重要评论吧——需要记在簿册上吗?”
伏雁柏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眼梢忽挑起一点阴森森的笑。
“前些日子不愿见我,如今又学会敷衍了事,你——”他还想说什么,但记起述和的提醒,终是忍下,转而道,“他将你们几个困在梦中,做了什么?”
池白榆想起那场梦,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她选择了最省事的法子:“我也记不清了,梦一醒,就忘得七七八八——不过伏大人,你先前那话说得也有问题。我并非是前些日子不愿见大人,而是一直——”
“够了。”伏雁柏打断,脸上的讽笑也消失殆尽,口不择言道,“我看你与述和来往不少,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倒不见你说什么。”
池白榆紧跟着接了句:“述大人话虽不多,平时却多有照拂,做事也靠谱。”
闻言,伏雁柏彻底阴沉下脸,心底窝了团燥烘烘的火气,却没地方发泄。
烦躁之余,又有股说不清的忧惧。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类情绪了。
犹记得幼时爱耍剑,常背着要他念书的父亲,在各处剑阁、铁匠间跑来奔去。直到父亲发现他私藏的宝贝刀剑,要全投入熔炉中毁了去时,一股莫大的恐慌侵占了他的所有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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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那情绪再度涌上,甚而有更为剧烈的迹象。
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指节,他忽问:“他和你说过什么?”
这话问得笼统,池白榆道:“述大人每天交代的工作多了去了,大人是指哪件?”
伏雁柏却没解释,又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问:“你便不曾想过,他缘何会处处帮你。”
池白榆瞬间警觉。
他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她斟酌着道:“那不是挺正常的吗?在一处做事,同僚间互相帮助,也算是在帮自己。”
见她没往私情上想,伏雁柏略微放了心,又道:“若是他说了什么怪话,便告诉我。”
池白榆:“……”
一个连话都懒得说的人,能说出什么怪话。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水榭。
跟上回做的梦差不多,隔着水榭四周罩着的朦胧薄纱,池白榆看见好些衣着华贵的鬼聚拢在宽敞的水榭底下。
居于首座的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和身旁人说着什么。
而她身旁那人,正是那脸盖黄纸的道人。
他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像是一只独立在人群中的仙鹤。周身人与他说话,他也不常理会。
半晌,他忽将手探入袖中,从中取出一个精致银壶,再凭空倾倒,竟从中倒出清澈美酒。
美酒落下,自个儿化成了十多个酒杯,又经他手指一引,酒杯便接连落入众人手中。
伏雁柏:“故弄虚玄。”
池白榆点点头:“大人说得对。”
他瞥她一眼,忽说:“他旁边那老太太,是我祖母。”
池白榆只当不知道此事:“原来是大人的祖母,失敬失敬。”
她话中的敷衍意味分外明显,伏雁柏听了却不恼,甚而有闲心与她聊起往事:“当年这道人不知从何而来,先是说我命中有死劫,又糊弄着我父亲从天底下找来些妖怪,当作门客放府里养着,以此应对那劫难。”
池白榆想了想:“信了也正常,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伏雁柏的双眉略微舒展些许,放慢了步子,不疾不徐道:“又说要收我为徒,教我些仙门道术。”
“大人学了?”
“什么仙门道术,依我来看,不过江湖把戏。”
那就是没学了。
池白榆:“那之后呢?他的话应验了吗?”
其实这话算白问,毕竟现在他都已经成了鬼了。
“之后……之后府中人接连生了怪病,病发时,便会从腹中生火,直到整个人都被火燃烬。”伏雁柏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一般,平铺直叙道,“一个下午,人就都死光了,府邸也烧得干净。”
池白榆顿住,忽想起之前在梦中遇着的好些鬼,脸上的五官都只剩下了漆黑窟窿,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她看向水榭底下的道人,见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壶酒,便问:“那道士呢?”
“自然也死了。”伏雁柏道,“他说那火是由邪祟引来,寻常人的眼睛看不见,唯有鬼眼得见,便自戕了。”
池白榆忽觉心惊。
所以那道人是为了抓着那邪祟,直接把自己给杀了?
“听到此处,你大概在想,果真是个行侠仗义的仙人——为着给一群萍水相逢的人报仇,竟狠心杀了自己,宁愿堕入鬼道,也要亲手抓着那邪祟。”伏雁柏的嘴角扯开一点儿弧度,“果真是个好人……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抓那邪祟。我想想花了几年时间……一年?还是两年?时日是久了些,可没办法,那邪祟从地府的火海里长出来,几千年间不知吞噬了多少孤魂野鬼,他生前有数百年的修为,也仍旧看不着它。唯有死了,才能与它相斗。”
池白榆听着,确然觉得那道人是煞费苦心,可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伏雁柏:“那一两年间,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耗费在了这件事上。好在最终有人相助,终于抓着了那邪祟。”
池白榆眼皮一跳,总算反应过来何处有异。
她忽问:“那你呢?”
他看起来和那些被邪祟害死的鬼并不一样,应该不是死在邪祟手下,那他怎么会变成鬼。
“我?”伏雁柏微微眯起眼,转而望向不远处的道人。
那道人也察觉到了他俩的存在,遥遥睇来一眼。
隔空相望间,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伏雁柏在此时开口:“若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唯有一双鬼眼才能看见杀我全族的仇敌。你觉得……我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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