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池白榆与那面生的青年坐在一块儿, 伏雁柏竟有种旁人难以插入其中的感觉。
这感觉越发强烈,以至于他不受控地表露出对这人的厌烦与排斥。
池白榆的爹则在旁聊起他的来历,把他被人抢走钱的事又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秋望筠笑得爽朗, “那正好, 我俩要去城主府走一趟,官府也恰好在同一方向,待会儿还能一起过去——白榆,你觉得呢?”
池白榆刚咽下一口甜汤, 听见这话,忍不住附在他耳畔小声问道:“你就没觉得这人有什么不同?”
她爹也就算了,迷糊惯了的一人,他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果不其然,秋望筠也低声道:“是有异样,但伯父在此处, 还是想办法将他引开为好,以免伯父遇险。”
池白榆也觉得有理,点头。
他俩小声说着悄悄话, 伏雁柏看在眼中, 越发觉得刺眼,恨不得将面前这碗汤泼在秋望筠脸上。
笑什么笑,天底下只有他一人会笑不成?
此前他从未听她说起过她的族亲,更别说这么个中途蹦出来的人。
他的脸阴沉得厉害,池白榆的爹再怎么乐呵, 也瞧出不对,便问:“看你一直没动筷, 可是这面不合口味?”
伏雁柏竭力克制着把桌对面的两人拉开的冲动, 应道:“并非, 闻着很香。”
其实他闻不着这鸡汤面的气味,又是鬼,也吃不了这些东西。但被她爹看着,又不好直接回拒,便施了幻术,作出假吃的模样。
她爹笑道:“小榆打小就爱吃这鸡汤面,三四岁的时候,每回吃完面,总爱捧着空碗去书院找我,就为着让我看看她吃得有多干净。别瞧着只是一碗面,盐放多放少,她一口就尝得出来。”
陡然听他说起池白榆小时候的事,伏雁柏略微舒展开紧蹙的眉,又看向身前的面。
煮的细面,面汤金灿灿的,闻不着气味,但想来应该很好吃。
他莫名想尝尝她喜欢的面是何味道,便用筷子蘸了点面汤,再轻轻一抿。
但他没尝到任何味道,只感觉到一点温热的湿意沾在唇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放下筷子,煞白的脸上瞧不出丁点儿情绪。
许久,他问:“那人是谁?”
她爹知道他说的是秋望筠,便说:“小榆朋友,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瞧着是个不着调的,但办事挺稳妥,待会儿你大可以放心跟着他俩去官府。”
说到一半,他又觉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便及时住嘴,笑道:“说多了——快些吃罢,面放久便凉了。”
伏雁柏垂下眼帘,仅借余光瞥着那两人的动静。
“嗯。”
-
去城主府的路上,池白榆看了眼打着伞的伏雁柏,趁秋望筠不注意,她问:“你打伞做什么?”
早上的确还在下雪,但这会儿天晴了,天际也隐约露出太阳的轮廓,他打伞能有何用处?
“晒不得日光。”伏雁柏道。
差点忘了这茬了。
他是鬼,没法晒太阳。
而这梦境里的太阳与诡宅里的不同,并非是假物。
“好吧。”池白榆收回视线,转而看了眼天际那点白金色的光芒,“倒有些可惜,冬日里的太阳没夏天那么晒,晒起来最为舒服。”
没过多久,他们就远远看见了城主府。
秋望筠抬手一指:“官府就在前头,伏兄可看见了?”
伏雁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仅几步路远的府衙。
“待会儿到那门口,会有人带你进去——我俩手上还有要紧事,就不作陪了,伏兄慢走。”话几乎还没说完,秋望筠便捉住池白榆的手,拉着她往城主府跑去。
他动作突然,池白榆却没被惊着,像是已习惯他这举动,只是嘴上说:“慢些跑!待会儿摔了别拉着我。”
秋望筠笑两声,步子倒是放慢了些。
见着他俩跑动的瞬间,伏雁柏下意识往前跟了步,但随后又停下,仅站在远处,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俩。
从头回见她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月。
可他还从未见她像这两天这般高兴过,笑也好,说话也好,都带着毫不受拘束的松快。
许久——直到那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他才将伞往下倾斜些许,掩去视线。
***
等将伏雁柏远远抛在身后,秋望筠才停下,低喘着气说:“方才那个是鬼吧,没影子,还晒不了太阳——而且听伯父的意思,他一直在你们家门口晃悠,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估计就是想找人说说话,不用管他。”池白榆踩上城主府府门前的台阶,忽听见接连几声冷斥——
“我并非是你家公子!再敢拦我,休怪我动手!
“还不快松开,别跟着我了,离远些!”
听着像是银无妄的声音。
她循声往里看了眼,却见银无妄快步走在廊道中,似想出来,但那帮护卫围在他周围,愣是不让他走。
其中一个道:“公子,还请公子冷静。您如今法力尽失,着实不该随意出府啊。”
法力尽失?
池白榆注意到被侍卫围住的银无妄是黑发黑瞳,看起来像是凡人三号。
她收回视线,拍了下秋望筠的肩:“你先进去,我去旁边买点儿东西。”
秋望筠应好。
她转身往回走,等他进府了,她才又折返回来,拿出玉牌。
进了府,她径直走向被侍卫围拢的银无妄,道:“雕像那边出了些事,请问公子现下可否去一趟?”
一见是她,银无妄登时跟找着了救命稻草般,渐敛怒气,冷声道:“还不让开?”
那些侍卫也都见过池白榆,不疑有他,纷纷让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刻冰雕的方向走去,中途走到没人的地方,银无妄道:“究竟出了何事,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池白榆讶然,“这是白雪城的城主府啊,也是你家。”
银无妄冷着脸说:“我家不在此处。”
这就怪了。
之前她刻冰雕的时候,听其他辅祭聊起过,说是上回这么大排场,还是城主府的小公子出生那日。
也就是说,银无妄应该从小就在这城主府长大才对,怎的又不是他家了?
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池白榆也没时间追问,只粗略把做梦和梦珠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我的梦珠已经摧毁了,现下就是你的——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银无妄微蹙起眉:“我家虽也在白雪城,可并非是什么城主府。我对这地方并不熟悉,梦珠又怎可能在此。”
池白榆却觉奇怪:“那要按你说的,城主不是你父亲,又会是谁?”
“龙妖。”银无妄道,“未曾见过,况且城主府也不是这模样。”
龙妖……
池白榆沉默。
该不会是祭祀大典要祭拜的龙神吧。
可那龙神不是藏在渊底吗,怎的又成了城主了?
她记着此事,道:“既然你对这儿不熟悉,那就去你家附近瞧一眼吧,看能不能找着梦珠。”
以防被侍卫发现,他俩从后门绕出城主府。
但到了银无妄所说的地方,根本没他的家,仅是被雪掩埋的一片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