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寂道人的视线落在那被踩皱的黄纸上, 微叹一气:“看来白榆姑娘心意已决,对术法并无半分兴趣。”
一阵寒意袭背,他瞥过眼, 看见侧后方出现好几道淡灰色的鬼影, 五官俱都模糊不清。
都是些修为最薄弱,仅倚靠进食本能行动的鬼魄。
估摸着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生境气息,才会不顾一切地扑涌上来。
他的唇角稍微压平些许,往下耷拉的眉眼显得他更为颓靡。
没一会儿, 地面也拔生出一条条灰白细长的胳膊,争相抓向他。
他拈住手中的香,顺着香往燃着的一端抹去,直到指腹捏住香灰。
待指腹上全沾着香灰了,他又凭空画起符来。那符文看着古怪,泛出淡淡的灰色光泽。
但池白榆没给他应付那些鬼魄的机会。
她审着时机, 眼看着好些鬼箍住他的腿,使他没法动弹了,她忽地扑上前去, 一下将他按倒在地。
没画完的符陡然散成一片灰, 须臾就被风吹散,子寂道人摔躺在地上,又被好些鬼魂抓住胳膊,制住了行动。
他微仰起苍白的颈,看着她, 问:“白榆姑娘这是打定主意要取贫道性命?”
被那一黑一白的眼瞳盯着,池白榆只觉心底有点儿发毛。
置身这样的境地中, 他偏还在笑, 便也使得那眼神显得黏腻起来, 活像是冷飕飕的泥沼水,黏挂在她身上。
她压下那微妙的惧意,说:“谁叫你整日来招惹我!”
她身上的生境气息更为明显,不过有着金乌石保护,那些鬼魄也都不敢近她的身。
她便趁机掐住了他的脖颈——手下自然还压着那块金乌石。
颈上传来灼烫难忍的痛意,子寂微微张开嘴,喉咙被挤压出含糊不清的气音。
他的思维还在下意识地运转:眼下这情况,能最快逃脱出去的术法应是缩小诀。
再用一道诀法,将身下这些抓着他的鬼魄变成僵硬难动的枯木——不对,还是变成荷塘为好,要赏心悦目得多。
而她对他毕生追求的东西总是不以为意,那倘若再使出更为精妙的术法呢?
又或是干脆用术法扭转她的认知?
至于身上这些伤痛,他并不在意。
以往为了修炼术法,他便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些许伤痛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思维在不受控地运转,他却没作出任何反应。
颈上传来的灼痛恰如脉搏鼓跳,以这样异于平常的方式,使他顿生出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而这似乎比术法更吸引他,也更令他沉沦其中。
他吞咽了下,那疼痛便经由这细小的动作扩散至肺腑。
见他半天不出声儿,眼瞳开始小幅度地颤动,池白榆以为这法子没什么用,便打算还是去攻击他的心口。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出现另一道身影。
是银无妄。
他刚从第二层梦境中醒来,就看见了满地的鬼魂,还有被鬼魄禁锢着的子寂道人,以及伏坐在他身上的池白榆。
心知子寂擅诡计,他片刻没迟疑,提步往前。
而余光瞥见他的池白榆忽想起剜心刀还没用。
她松开手,转而从袖中取出剜心刀,作势要扎子寂道人。
银无妄看见,恐她激怒子寂,伸手便要拦她。
“切莫冲动。”他一把握住池白榆的手腕,并将她拉离子寂。
池白榆刚站稳,就借着甩开他手的时机,反将刀尖往后一刺。
银无妄未作设防,恰好被他刺中心口。
疼痛袭上,他后退避开,却没松开她的手。
借着余光确定刺中他了,池白榆甩开他的手,藏住刀身剑樋的同时,脸色微变道:“抱歉,是不是扎伤你了?”
“无碍。”银无妄凝出一把雪白色的长剑,转而将冷怒的视线投向子寂,“邪道,竟胆大妄为至此!”
子寂手指微动,鬼气便逼退了紧攥着他右臂的鬼魂。
右臂挣脱桎梏,他摸着颈上的伤痕,指腹顺着伤口轻碾着。
伤口上虽然还残留着余痛,却不像方才那样令他心觉欢愉。
他用鬼气拂开其他扑抓着他的鬼物,掐了个决。
霎时间,原本还挣扎、蠕动的灰白胳膊,就变成了一片片嫩绿静止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