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玉感觉到了剑气的迫近。
那剑气凌冽, 带着摧毁一切的猛烈气势刮来,仿要将他碎尸万段。
危机当前,他清楚自己应该躲开。可他的思绪僵凝, 双腿也有如灌铅, 沉重到难以挪动。更何况眼下哪怕是细小的动作,也会牵扯得他的心口泛出刺麻痛意。
腹部在此时袭上一阵撕裂的痛感,一直钻入他的腹腔深处,又贯穿身躯, 直至后背。
从喉间涌上的不再是气息,而是浓烈的血味。沈衔玉连呕出几大口血,但他顾不得擦拭,直接用手抓住那把回荡着鬼号的血剑。
任凭剑刃锋利,他的手也攥得极紧,脸上笑意尽失, 嗓音带着明显的颤:“你……你……那毒物,谁……谁吃了那毒物?谁吃了?”
裴月乌怒视着那毫无血色的脸庞,手中发力, 狠抽出剑。
不过刚抽出一寸, 便再难挪动——沈衔玉竟将那剑攥得更紧,用掌心的血肉生生制着他的动作。
“你……说……说清楚,谁吃了……那毒物?”或是因为在止不住地呕血,他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同时微偏着脑袋, 惧怕放过任何声响。
可裴月乌哪愿与他说话,又加了几分力气, 生生拔出血剑。
满腔怒火烧得他气血翻涌, 他正欲再落下一剑, 忽觉头一沉,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并覆上一层浓厚的黑帘。
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径直摔倒在地,血剑也散作气流,消失不见。
沈衔玉也在此时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
他往前迈了步,踩过黏腻的血泊,颤着声唤道:“述……和?”
“嗯。”述和应了声,垂落的手还在不住滴血,脸色也已经白到看不着丁点儿血色了。
他知晓那狐毒是沈衔玉给他的,却说不出半句责怪之语,更难生恨意。
错皆在他,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他再不看那身受重伤的人,放开妖识快速搜寻一番,确定锁妖楼的禁制和血阵都还完好无损,这才转过身,打算继续寻找魂魄的下落。
可沈衔玉又往前一步,脸上不见丝毫平日的温色,眉眼间沉着错愕,却又有着惧于知晓答案的惶然。
他问:“那狐毒……用在了何人身上?”
述和沉默不语。
沈衔玉却已从这反应中窥见真相,一时间,眩晕有如牢笼压下,令他难以喘过气。
“你……你分明说过是要杀他,为何——为何会被她吃了?”他艰涩地挤出声音,“是在骗我,对吗?述和,你……你不能,不能拿此事戏耍我,你——”
述和忽道:“不曾蒙骗。”
“你——”又有一口血涌上,沈衔玉微躬了身,再不见往日的气度,身形佝偻如一棵即将枯死的树,说话也慌不成句,“她在哪儿?如今在哪儿?人呢?她如今在哪儿!”
“我发现时,离她……还不到一个时辰,魂魄并未离远。”述和道,那张枯白的脸上乍现出无措的茫然,眼神恍惚不定,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恰如自语,“但找不到,何处都找不到。为何?魂魄不该离远,但为何找不到?不该如此,哪里都找过了,定是哪里出了错。”
而沈衔玉已发不出声音,腹部与身前翻搅着难忍的剧痛,残余的妖气还在烧灼着伤口。可心底的痛意更难忽视,也分不清是悔恨占多,还是慌惧更甚。
他尝试了不知多少回,才挤出问询:“躯壳……躯壳在哪里?”
述和的额心重重跳了两阵,忽反应过来这狐毒是沈衔玉的,说不定他也能知晓该如何解开。
再不犹豫,他转身便带着沈衔玉重入画境。
入画后,还没进画斋,他俩便听见一阵絮絮叨叨的低语:“仙师,您慢些走,弟子知晓仙师疲累,但一直躺在床上不好,稍微散会儿步了,再接着歇息,好不好?”
述和听见他低语的内容,一怔,心也重重一跳。
他倏然加快步子,一把推开房门。
可眼前景象并非他想的那般。
房中,沈见越搀扶着双目紧闭的池白榆,缓步走着。她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雾,显然是在被鬼气操控着行动。
而他用来搀扶她的左臂已经化成白骨,半掩在宽大的袍袖中。
述和脸色顿变,厉声斥道:“你做什么!”
沈见越抬起郁沉沉的脸,扫他一眼:“小声些,万一惊扰了仙师该如何是好?”
“你在此处发什么疯?还不放开!”述和登时化出长剑,疾步上前。
“别过来!”沈见越阴沉下脸,看向池白榆时,却又放松了神情,轻声说,“仙师暂歇一会儿,好吗?”
他将池白榆扶到了床榻上,再才看向述和,一副提防的警惕模样。
“你又来做什么,仙师此时不想见你,你——”他倏然住声,看向述和身后的人。
那人与他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只不过眸中无光,眼神也略有些涣散。
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血染透,扑鼻而来的血味须臾就充斥了整个画斋。
沈衔玉……
汤圆
沈衔玉……
沈见越忽觉眼眶鼓鼓跳动了两下,在见着沈衔玉的刹那,被压下的记忆又再度翻涌而起。
仙师死了。
死在了狐毒下。
沈衔玉。
狐毒……
死了。
没有气息了——他探过,嗅过。
已经死了。
仙师,仙师……
死了吗?
谁?
……
像是爆发的孢子,无数繁杂的思绪轰然涌上他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