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化成齑粉的痛苦,比当日自戕时更加难以承受——他能清楚感觉到魂魄在被太阳一点点焚烬,且无力阻止。
但那时却没有半分悔意涌上心头,反倒尽是早该如此的坦然。
又庆幸于与当日自戕时不同,至少眼下这副濒临碎裂的鬼躯还有些用处。
只是那时太阳太过晃眼,未能看清她的最后一面。
而现在,他竟又见到了她。
他开始怀疑眼下到底是现实,还是死前一瞬幻化出的回响。
盯了半晌,他忽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温热,碰着时会微微往下陷去。
并非是幻影。
突然被他戳了下脸,池白榆神色古怪地拍开他的手。
她说:“你做什么?问你话呢,怎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我不清楚。”伏雁柏捻了下指腹,似在反复研磨着从她脸上沾染来的那点温热气。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还能“活”过来。
只知道再有意识时,便感觉到有几缕淡淡的阴气萦绕在身边。
那些阴气不算厚重,却极具攻击性,似乎是想吞噬他的鬼核。这一行径轻而易举就挑起了他的不满,等再回过神,就已经再度化出鬼魄了。
而那几缕嚣张大胆的阴气也被他吞噬得干净。
只不过现在他的力量十分薄弱,凝形都算勉强,还很不稳定。
昨晚上他仅出现一会儿,就又散了形。今天他反复尝试过十多回,才把凝形的时间从短短几瞬延长到至多一刻钟。
看他答不上来,池白榆觉得还是得把这事儿告诉系统。
系统走前给她留了一个样式古怪的联络器,说是不论出现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它。
在她给系统发信息的空当里,伏雁柏又打量起四周,发现这地方和之前梦中去过的她家里有些像——细看摆件不同,但都是些古里古怪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还在梦中?”他问。
“不是。”池白榆头也没抬道,“这是我家。”
伏雁柏面露错愕:“那我……”
他怎会到她家里去。
池白榆刚打算跟他解释,但余光一扫,就瞥见了系统的回信。
回信的内容也简单,说是会尽快派人来处理这件事,但最近疗养地那边遇着了一点麻烦,现世负责管理妖鬼的人都去了那边,暂时抽不出人手,需要再等一段时间,又让她小心,如果出现任何紧急情况,随时都可以告诉它。
粗略扫完回信,她又想起伏雁柏的恣肆作派。
暂时抽不出人手,意思是伏雁柏还得在这里待上两天。
敲字的手一顿,她抬眸,反问:“你不知道吗?”
伏雁柏:“何事?”
“无荒派的道人念在我有功,把你的鬼核给我了。说是奖赏,还说等你养好魂体,就在我身边做事。”池白榆面不改色地说,“这叫什么来着,鬼奴吗?”
伏雁柏那苍白的面容间肉眼可见地浮出疑色,似乎对她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信。
池白榆看出来了,也不多话,直接拉开紧闭的窗帘。
“你看外面,”她说,“还能不能找着回虚妄境的路?”
伏雁柏闻言,缓缓飘到了窗前。
直到看见外面的景象,他才意识到他俩所处的位置有多高——粗略看下来,得有十几层楼高了。
隔着凝了层薄霜的窗户,他望见一片高低不一的楼房。不论样式还是摆布,他都从未见过。
街道也都新奇,上面似乎还有马车穿行——不过看不见马,速度也奇快。
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落了薄雪的地上穿行,仅一眼望过去,他就看见了好几十道人影。
相比起那些瑰丽怪异的建筑景象,那些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人群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抬手贴上冰冷的窗户,怔然又出神地盯着那些人。
早在当年进入虚妄境之前,他就做好了再不能入人界的准备。
却没想过,竟有一日还能瞧见这般多的活人。
看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池白榆揶揄似的喊了句“伏大人”,又说:“你现在不信也回不去了,还是乖乖儿在这里当奴做仆吧。”
机会难得,她迟早得把在锁妖楼吃的苦讨回来。
伏雁柏忽然回神,斜过眼眸望向她。
被那森冷的视线盯准,池白榆心一沉,表面还算镇定。
她说:“是无荒派的主意,你要不满意,找他们说理去。”
伏雁柏却将手往袖中一拢,低垂着苍白的脸看她,问:“你想得轻巧,一句‘当奴做仆’,当什么奴做什么仆,又能否说出个一二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