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座桥附近时,隔着茫茫雪帘,她借着路灯看见一个人站在桥边上。
是个戴着帽子的老年人,大概站了好一会儿了,他周围的地面上已经没了鞋印,厚雪也像是石头般沉甸甸压在他身上,压得他脊背深躬。
忽地,他踉踉跄跄地往前两步,步伐僵硬缓慢。
池白榆眉心一跳,下意识掏出珠子放在眼前。
隔着孩儿眼,她看见那老人的背上负着一团浓黑的云雾。
被鬼缠身了吗?
她正要上前,却从旁边伸过一根白净的引魂幡,挡在她面前。
顺着引魂幡望过去,她看见先前在医院见过的那鬼差出现在身旁,他正划着手机,头没抬,也不看她。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他问。
池白榆:“正好你来了,那人身上沾了阴气。既然你在这儿,也用不着我来插这个手。”
“那不叫阴气,阴气那玩意儿是阴魂带来的。他身上沾着的是死气——也叫鬼气,代表他的阳寿已尽,今天就得死了——你不能因为看得见他的死气,就贸然干涉生死。”说到这儿,鬼差才抬头看她,笑眯眯地恐吓,“坏了规矩,是要抓去坐牢的。”
池白榆却蹙眉:“你要不再好好儿看看,真有阴魂跟着他。”
她分得清阴魂与鬼气的不同。
像伏雁柏用鬼气时,气息通常浓如黑墨,而阴魂则更近似于灰色。
那老人身上也的确缠绕着黑色的气,可浓黑的雾气间,也的确混杂着丝丝缕缕的灰色气息。不明显,却戾气挺重,还在不断吞噬着黑色的死气。
她估摸着,跟着那老人的阴魂八成是想抢走躯壳。
鬼差掀起眼皮扫了眼,很快又垂下,划动着手机。
“看了,正是死气。”他说,“容许你没证还四处乱跑,已经算是破例了。阴间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听了这话,池白榆趁他不注意,又举起珠子看了眼,却发现萦绕在黑雾间的灰气又多了些,且还在试图操控那老人扒上桥。
“你走过去瞧一眼不行吗?”她试图劝他,“或许是离得太远,没看清呢?”
那鬼差应了声好,却连头都没抬。
池白榆又看一眼那老人。
眼见着他快扒上桥了,她再顾不得其他,松开狗绳:“沧犽,咬着他!”
鬼差听见,不明所以地抬起眼帘。
下一瞬,他就看见被她牵在身边的那条狗扑跳而来,一口咬中他的引魂幡,丢掷开。
而她则将伞一丢,径直往桥上跑去了。
“诶!你这人!!”他顿时来了火气,正要追上,却被那条狗撞中心口,又被它狠狠叼咬住脖子。
在被压制住的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它根本不是什么狗。
而是妖。
还是修为至少千年的大妖——虽说它可能身上带伤,可那浓厚妖气带来的压迫感却不作假。
他的额心跳了两阵,忍痛看向往桥上跑的人。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带着颗阳气充沛到连他爹都烧得死的石头就算了,还把不知道从哪儿捞来的大妖当狗养着。
到底谁才是鬼差啊!
但即便这样,也不能任由她坏了阴间规矩。他竭力伸出手,去够掉在一边的手机。
也是在他挨着手机边沿的同时,池白榆已经跑到那老人的身后,举起金乌石朝他的后背打去。
“别——!”他急得挣了两挣。
可下一瞬,他就望见一团灰色的雾气挣扎着从浓黑的死气间滑出——便像是从海绵里挤出的水。
灰雾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再尽数被金乌石烧成灰烬,飘散在风雪间。
他彻底怔住,眼睁睁看见灰雾脱离后,原本浓黑的死气逐渐变淡,归于清明。
原本已经爬到栏杆上的老人,也被她搀扶着哆哆嗦嗦下来了。
那条狗松开他,自个儿叼着链子往池白榆那边跑去。
他愣了许久,才起身僵坐在地上。
而大概是阴魂还没彻底消散,桥上那人只远远瞥他一眼,就牵起狗冲着逃窜的阴气去了。
许久——直到从判断失误的冲击里勉强回过神,他才后知后觉地捡起掉落在一边的引魂幡,也顾不得脖颈上的伤,急匆匆跟上了她。
收拾干净残余的阴魂后,池白榆意识到那鬼差在尾随她。
还是沧犽用妖术捏出幻象,他俩才甩开他。
但鬼差是甩开了,离她家也远了不少。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路上也没多少车,池白榆冷得腿都冻僵了,干脆在附近找了家能接纳宠物入住的酒店。
在酒店房间缓了阵,她才又重新活过来,从包里翻出灵丹膏药,丢给沧犽,让他自己吃药擦药。
沧犽化出人形,脖子上的项圈却还没来得及解开,长长一条垂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