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迟也放下筷子,蔚远稀里糊涂地又吃了两口,后知后觉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也手忙脚乱地停了手,紧赶慢赶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背打直坐好。
周迎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蔚迟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奇怪的?”
“是从……”周迎春目光游移了一会儿,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大概是从……今年看桃花的那个时候吧……你明明答应了我会陪我去看桃花,我、我还专门买了一条红裙子准备那天穿……可到了周末,你却说你忘了,也没陪我去。”
“你有的时候课题忙,会没办法陪我,但你之后都会想办法补偿我的……虽然你平时总是板着个脸,但妈妈还是知道的……你答应了我的事总会尽力做到,就算做不到,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我那个时候……不太开心的,多说了两句,你就开始不耐烦。你、你虽然倒是经常不耐烦,但、但你的眼神不是、不是那样的。”
蔚远接了句嘴:“哪样的?”
“我、我说不清……”周迎春看了蔚迟一眼,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肩膀看着都瑟缩了几分,“就是……很陌生,是我从来没在你眼睛里看到过的神情……我说不明白,你还是会叫我‘妈’,会帮我做很多事,会和我聊天,但我就是觉得……很不一样,我就像是……跟个陌生人住在一间房子里。”
“你真的、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妈。”蔚迟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她像从噩梦中乍然惊醒一样,略带惊惶和迷茫地看着他。
蔚迟把热气腾腾的面汤推到她面前:“喝点汤吧。”
周迎春喝了汤,精神状态好些了,又接着说:“我、我以为是你长大了、变了……但、但这个转变过程……太快了。”她放下碗,“我还去问了好些精神科、心理科的同事,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的同事们都说应该是正常的,还开玩笑说我的更年期跟你晚来的青春期撞车了。”
“我也劝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年纪大了,精神状态也不好……但真正让我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她的脸白得惊人,那碗热汤带来的血色已经慢慢褪去了,那双与蔚迟酷似的眼睛显得黑暗幽深:“——是小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明明记得小纪,小纪不是回来了吗?回来了没多久……你还因此生着气,但、但小纪来求我,要一起去看桃花,我答应了他……还担心了好久,怕你不高兴……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买那条红裙子的时候,我都想过要怎么打扮你们两个,咱们三一起拍照片好看——”
“可是、可是小纪没了。”她表情痛苦而恐惧,像戴着一张即将崩坏的石膏面具,“他们说、他们说小纪在去年冬天就自杀了……死在你的实验室里。”
“这怎么可能呢?”她望着蔚迟,“小纪怎么可能自杀呢?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讲,他怎么可能在你的生日那天、到你的实验室去自杀呢?”
蔚远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卧槽。”
周迎春整个人都抖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恐惧里:“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小纪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是——你们都是好孩子……”
“妈、妈。”蔚迟把小板凳移到她的旁边,把她揽进怀里,安抚道,“妈,不要怕,嘘,冷静一点,不要怕。”
周迎春靠在他怀里,啜泣道:“可是他们都说——”
蔚迟问:“现在呢?”
周迎春安静了下来,抬起脸来看着他。
蔚迟继续问:“现在……你还怕我吗?”
周迎春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想摸他的脸,但在手离他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顿住了。
“妈。”蔚迟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相信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会再让你害怕了。”
周迎春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好。”
吃完饭,周迎春结了账,整理好表情,看起来除了眼睛有点红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又是成熟可靠的周医生。
蔚迟和蔚远把她送回了医院,她今天要上早班。
她走的时候,把自己的记事本留给了蔚迟,希望对他有所帮助。
两人在医院门口拥抱了一下,周迎春久违地贴着儿子的耳朵叫了一声他的乳名,还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有什么需要妈妈的,一定要和妈妈讲。”
蔚迟道:“好。”
他们目送着周迎春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了市二院前的小广场上,喷泉发出轻盈的水声,雀鸟啼鸣。
蔚远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忽然觉得没那么恐惧了。
蔚迟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你刚才吃得很开心。”
蔚远头皮一紧,张嘴就来:“我错了哥……”
“不,这说明,你在我和我妈面前很放松。”蔚迟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你在你老婆孩子面前敢那么吃吗?”
蔚远设想了一下,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敢。”
“你虽然不聪明,但直觉还可以。”蔚迟评价道,“人活着,总还是得有些优点的。”
蔚远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吊着一张苦瓜脸:“哥——”
“别废话,回去补个觉。”他哥冷酷无情地说,“下午还要见你老婆孩子呢。”
蔚远的脸登时更苦了:“能不能不见啊——”
他哥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