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伏在一处城乡结合部的三层自建房的楼顶,看着不远处的街角,等待着。
他知道,那个人的车会从这里过去。
那辆车不会特别豪华,甚至也许也并不干净,挡风玻璃的边角也许还会有泥垢,后轮和车屁股上大概也有。
跟其他人想像的不一样,那个人出行,并不会安排很多人保护,哪怕是去见上级也一样,甚至大概率都不会带司机,也不会特意清空道路,而是随机挑一条普通的路走。
知道这些的人大多都会说特调部长行踪诡谲,特立独行,只有他知道,那个人也许只是想顺路在这个破镇子上买一瓶豆瓣酱而已。
是的,有时真相就是这么无聊又无厘头。
来了。
他看到在一辆慢悠悠出早摊的小三轮车后,那个拐角处转过来一辆军绿色的破吉普,看到了驾驶员放在方向盘上修长白皙的手,他确定,就是这辆车。
他把微缩望远镜在耳后别好,身体伏得更低,心跳速率提上来,但呼吸仍旧保持在低速。
他在心里读秒,一边判断着距离。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三米——
他纵身一跳——
“咔嚓。”
他在空中有半个转体,落在车顶上的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在车辆行进中,发出了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声响。
他刚稳住身形,便全身一毛,下意识往后一仰,军刀的锋刃离他仰起的喉结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刷——”
极快的速度,那柄军刀回收,下一刻,又从另一个地方刺破车顶,袭向了他的膝盖。
他一手撑着车顶,一转,一扭,险险避了过去,下一刻,他赶忙又换了只手,不出所料,再晚一秒钟,他刚刚支撑的那只手就要被捅个对穿。
判断正确,那个人不会在这种有群众的地方动枪,虽然这辆车上的枪支弹药也许可以武装一个排。
“刷——”、“刷——”、“刷——”、“刷——”、“刷——”、“刷——”
眨眼之间,那车顶上便留下了十多个洞口,金属冷轧板在这柄军刀面前如同一张单薄的纸,仿佛没有丝毫阻力。
他的四肢来回支撑,与车里的那个人拉锯,但每一下,哪怕只是手掌的下半部分短暂地接过一下身体的重量,车里那人都能察觉,转瞬就把刀锋递到了那处着力点。他全神贯注,冷汗狂飙,在车顶上宛如一只无法落脚的鸟,跳着一支狼狈的擦地舞。
而车辆还在平稳地行驶着。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几十床棉被组成了一片晾衣阵,他刚躲过腹部的一击,盆骨边缘被划破了,传来尖锐的痛感,但他无暇顾及,因为车子猛然一个转弯,斜插/进了晾衣阵里,在被抛飞出去的同时,迎面扑来一大堆五花十色的大棉被。
吉普车以一个惊险至极的姿态双轮兜了一个大圈,躲过了倾翻的命运,朝前方一墩废弃的矮墙疾驰而去,但驾驶座上已空无一人。
他刚栽进一大堆花被子,摔得不疼,还没躺平,一股多年培养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便迫使他朝旁一滚,“刺啦”一声,耳边响起撕裂的声音,那把军刀刺破了数十层棉被,擦着他的脸颊钉进地里。
他反手刺出手里的战术刺,把压在棉被上的人逼退,那人带着刀退开一些,转瞬又压上来,像一团永远不会疲倦的风暴。
那人的军刀有半米长,攻击大开大合,如同狂风骤雨。
他们隔着那堆花团锦簇的棉被打了好几分钟,棉被被军刀砍得七七八八,最后一下,那个人找准空档,左肩硬挨了他一刺刀,却把他整个人扑到了地上。
那人的膝盖顶着他的胯骨,他感到一阵灵魂出窍般的剧痛。
下一刻,那人毫不留情,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脏。
电视里演的捅心脏似乎是一种非常不保险的杀人方法,被捅的那个十有八九会“复活”,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在他们之中几乎不可能出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恶鬼,在寻找必死一击上从不失手。
毫无疑问,他死了。
当场毙命,没有任何施救的余地。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死得不能再死了,可他还留在自己的身体里,看到了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那人喘息着,揭开了他脸上的面罩,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表情。
在死亡那个短暂而狭长的瞬间,他的灵魂还没有来得及消散,他的脑海里忽然飞速闪过了一个画面——一个青年提着垃圾袋在跨江大桥上蹦跳着行走,口中哼唱着轻快的歌曲。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过的书了,太久远了,这些年的生活也太纷杂了,但这个故事却着了魔一般镌刻在他的记忆里,临死之际,他失去了一切,却忽然想起了这个片段——
父亲对儿子说:“你去死吧。”儿子回答:”好,我去死。“就像说”好,我去倒垃圾“一样轻快,然后儿子跑出家门,穿过马路,跑上一座大桥,跳下去死了。
在这一瞬间,近在咫尺地看着面前这张脸上的表情,他想起了这个故事,感觉到了一种堪比高/潮的快乐。
他睁开眼睛。
梦中那种死亡的寒意还笼罩着他,他盯着二十米高的天花板,花了几分钟才平复下来。
他坐起身,看了眼时间,走出厂房洗漱,之后回到厂房中间,借着一束晨光,把全套作战装备穿戴整齐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梦中的画面,他回想起自己的死亡,心跳又快了几分,似乎还能感受到快乐的余韵。
如果真的是那样……该多好啊。
可如果是真的的话……他大概也看不到那人的表情了。
啧,遗憾。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被轮椅滚轮的声音打断了。
最终,他的“死亡计划”也被打断了。
等他从“最后的世界”中出来时,虽然现实只过去了一瞬间,但在他的感觉中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梦里的那种感觉早就消失了。
他看着蔚迟和纪惊蛰那对久别重逢的苦命鸳鸯在那儿叽叽歪歪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黄鼬还在路上!
要拦,还来得及!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按照原计划,他埋伏在了那个城乡结合部的三层自建房的楼顶,看着不远处的街角。
他知道,那个人的车就是会从那里过来。
他等了大概十分钟,那个人的车就过来了。
是他梦见的那辆军绿色的破吉普,那个人有很多座驾,折损率也很高,经常是一个月不见就换了一整批,他有段时间自己在心里开盘,猜想那人这次会开哪辆车出去,赌注是大腿上的一道疤。他一开始老是猜不准,到后来半年不见都基本能猜到换了第几批,大概是什么型号。
他看着那辆车靠近,看到了驾驶员放在方向盘上修长白皙的手,他确定,就是这辆车,是那人亲自驾驶,没有带司机。
他把微缩望远镜在耳后别好,数着心跳和距离。
在那辆车离他的垂直落点仅有三米时,他纵身一跳——
“咔嚓。”他像猫一样落在了车顶。
一切都与他梦中的场景一样。
这是不是说明……他也会像梦中那样死去?
想到这里,他感觉身体激动起来。
“刷——”
下一秒,军刀如期从车顶穿刺了出来。他一扭,一躲,险险避过。
太快了,黄鼬的攻击太快了,快得他没有机会去思考这些攻击是不是与梦中的方位一样,他光是无伤躲避就已耗尽了力气。
忽然,他感觉眼角一红,在车子的斜前方出现了一片晾衣阵,艳丽的红色花被在阳光下耀目无比,险些把他晃瞎。
他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大片花海,也是这样惹人侧目的红,散发着糜烂馥郁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