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这一病, 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罗纳德知道后还打了好几次电话，询问文郁病情，他也有相熟的医生可以帮忙, 不过被江隋州婉拒了。比起K12星的医生，他更相信A1星的医疗水平。

不知不觉，这个脸看着嫩、身材也清瘦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是一旦倒下就会不安的存在，就连江隋州也是刚发现。

这次为期五天的短途旅行, 文郁一开始是拒绝的。他觉得在家里休息也挺好，就算不下地, 也能纵览全局，检查、修补卡尔他们后续的工作，现在是水稻生长的时节，贸然离开他也不放心。

但江隋州就是因为知道这点, 知道他在家养病也不会彻底闲下心，才要把他带离K12星。

这次外出, 不仅仅是陪文郁散心养病, 詹一尘身处要职，不能轻易外出，尤其是跨境这样的大动静, 肯定会吸引别人的注意。与其天天等待别人传来消息, 还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文郁听他这样说，才勉强同意了。

但其实, 在这些层层叠叠的原因背后, 也有江隋州自己的私心——

好好的十八岁小孩儿, 天天和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待着算是什么回事？也该和同龄人一样, 出去玩一玩, 吃些好吃的，留一些回忆才是。

别说十八岁了，江隋州十六岁的时候，差点没把帝国的星域首都帕里诺星搅个天翻地覆，是个实打实的混世魔王，上大学之后，在军校里才稍微安分了那么一点点。

文郁的性格也做不到他那么皮，江隋州只希望他稍微多一些少年人的活力，多一些小孩儿的贪玩小性子，不要总是老气横秋的。

也该把肩上的担子放一放，交给其他人才是。

不管怎样，自从穿越后就没有休息过一天的文郁，总算是迎来了自己的假期。

江隋州定了两天后的航班，去往A1星的星船中途需要在G3星换乘，到站后他们会更换一次id卡，G星审查不严格，西泽已经帮忙打点好一切——

等他们抵达G星，上一班的姓名人脸车票等信息会全部换成另外两张id卡的数据，星船上的摄像头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算万一中一万，不小心被警方察觉，但那时他们已经带着崭新的id卡，光明正大地坐上了从G3星飞往A1星的头等舱。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文郁表现一切正常，江隋州就没多想，半夜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还以为是老鼠或是家里进了贼，不管哪一样都很不妙——

他皱着眉走出去，打开灯光的瞬间，文郁赤着脚蹲在地上，正在翻他自己的行李箱。

“……”

四目相对，一个仰头一个俯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尴尬和迷茫。

“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呢？”

江隋州蹲下身，随手拿起文郁放在旁边的笔记，上面还记着一些出行要带的必备物品，有些上面已经画了杠，应该是已经收拾好的。

“没什么好看的。”文郁把本子拿了回来，讪讪地嘟囔，“我刚睡醒起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没带，就想出来看看，我继续回去睡吧。”

“我看你不是刚睡醒，是精神得睡不着吧？”

江隋州一语道破。

“……”

沉默了半天，文郁红着耳朵，又羞又愤咬牙切齿道，“是又怎么样！你想笑就笑吧！！”

江隋州果然不厚道地笑了出声。

……让他笑还真敢笑啊。

这感觉就像是因为春游兴奋得睡不着，家长发现后被笑话了一通，很是不服气。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儿了，是一个可以自力更生的成年人，所以这一会儿羞耻感和尴尬感瞬间翻倍。

文郁后槽牙都痒了，恨不得给他梆梆来一拳。

在21世纪，普通人怎么可能能亲眼看到地球之外的世界？他兴奋一点怎么了，怎么了！而且，从K12星到A1星竟然只需要八个小时的航程，要知道，从北京到纽约直飞都要十二个小时哎！！

更不用说，A1星会比K12星发达多少倍了！！

这段时间，他学会了使用光脑，好像透过这无形的网络看到了这世界的一角。

明天，他就要真正去直面这座浩大宏伟的冰山了，他有着探索未知的兴奋和热情，但同时也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原身是见过世面的，他曾在A1星长大，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但是这些都不是文郁的记忆。

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回忆。

江隋州敏锐地察觉到他精神力的波动，经过好几个月的训练，文郁虽然不算有天赋，但已经学习得很不错了，只在偶尔情绪起伏的时候，精神力会有些许的波浪，控制不住地肆意扩散。

江隋州没有觉得冒犯，相反，正是这一点小小的纰漏，才能让他察觉到文郁心中真实的情绪。

他想了想，弯腰帮他捡起那些散乱的物件，接着又似是随口的一提，“你之前坐过星船吗？”

文郁脑海里的线立刻紧绷了起来，他摇摇头。

他只坐过飞行器。

就那一次，差点晕车。

“坐星船会晕吗？需不需要准备药物？”

他小声地问。

江隋州感觉自己大概明白他在紧张什么了。

“不用带，星船和飞行器不同，它能在不同星球中快速行驶，主要靠的是空间跳跃。之前流火运货过来的星船，你也见过的，不是吗？”

文郁点了点头，“很大，好像巨轮……”

但是，又和他想象中的星船不太一样。

“是啊，星船比飞行器要大很多，飞行器是靠高速行驶来到达目的地，星船可以直接抄近道。”

江隋的语气听着就像是在讲故事，不会有说教感，也不会产生负担，“每个星球附近都会设立空间迁跃站，它可以创造出多维空间，从而打开跃迁的通道。世界上曾经最宏伟的军事星船长度近两千米，重量更是难以计算，如果单单靠燃料飞过这数百万的光年，那损耗就太大了。”

两千米？？

文郁眼睛都睁大了。

他虽然对这些不了解，但也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漂亮国手里吨位最大的航母也只有三百余米长，就连诺克·耐维斯号也只是四百五十余米。

耐维斯号可是地球上存在过的最大船只了。

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星船……

恐怕飞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吧？？？

不过文郁敏锐地注意到一个词，他疑惑地问：“为什么是曾经？这艘星船被击沉了吗？”

江隋州愣了愣，过了片刻后才道：“没有被击沉，只是……它永远不会再被开启了。”

反正是夜聊，文郁索性坐到沙发上打开光脑，开始检索起这艘世界上曾经最庞大的星船了。

江隋州见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也没再催促他去睡觉，而是回去拿了一双袜子让他穿上。

虽然天气转热了，但是K12星夜晚温差大，文郁身体刚好些，还是得注意保暖。

江隋州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文郁调出了一张图片，虚虚投在半空中，散发出漂亮的光芒。

那是一张通体金白色的星船，灿若金阳。

普通的摄像机难以拍下它的壮丽，卫星在五千米的高空将它全须全尾地纳入取景框，它安安静静地划过海面，仿佛一道绚丽的光芒，船尾后面是数百米的蔚蓝色拖尾，浪花与海鸟群相间，远处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鲸鱼背脊若隐若现。

江隋州倒了杯热茶，在他身旁坐下，听见文郁哇地一声喟叹，“我看到评论说那是蓝鲸……蓝鲸普遍都有三四十米吧，在它身边都快看不见了。”

“不止。”

他轻声道，“那只蓝鲸应该有五十米。”

动辄就是几千米，文郁听着这个数字都觉得有点麻木了，但算一算，二十层的高楼平躺下来，就是这只蓝鲸的长度，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维纳斯号……”

他轻轻念出屏幕上它的名字。

这艘星船在从前和这几个字搭不上什么关系，但宝珠蒙尘后，就好像真的是断臂维纳斯了。

他滑动屏幕，网上关于维纳斯号的信息很少，只有寥寥几句报道，倒是有一条八年前的新闻记载了这艘星船的出生。

维纳斯号，原是前任帝国皇帝送给自己妻子的礼物，耗费无数心血，打造数十年仍旧没有完成。直到大皇子长大后，接替了这份礼物的收尾工作，维纳斯号才能以这副美丽的外表问世。

金色的船身，纯白的甲板，凶悍的作战能力，以及无与伦比的体型，一出世，维纳斯就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不过在八年前，随着前任皇帝的离世，这艘星船也就此沉入大海，从此销声匿迹。

就好像是随着这段美丽的故事一同逝去了。

文郁看完，不禁发出一道惋惜的叹息，再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江隋州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你说你之前在帝国的总署军部？”

他的目光重新投回屏幕上那艘流光溢彩的星船，道，“那你有没有见过这艘星船啊？”

虽然江隋州没有说自己的具体职务，不过文郁记得他说过在流火负责修理星船以及信息技术这类的工作，在总署军部时说不定也接触过这些？

过了很久，江隋州一直没有回答。

就在文郁以为他已经困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轻声答复：“嗯……见过。”

灯光昏暗，江隋州靠在沙发上，文郁这才发现，他手边那杯茶已经散去了热气，但是杯沿上却没有水渍，应该是都没有动过。

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直到此时此刻，文郁才发觉不对劲。

他忽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

文郁抿了抿嘴唇，刚想道歉，江隋州忽然动了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早了，晚安。”

他站了起来，摸了摸文郁的头发，动作很轻，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文郁坐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出游的喜悦感散得一干二净，他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着刚才他们寥寥几句的聊天，最后懊恼地叹了口气。

·

这一晚，文郁入睡后都忧心忡忡的，梦里都惦记着要和江隋州道歉。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两人在卫生间门口碰到的时候，江隋州嘴里含着一根牙刷，朝他笑了笑。

“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等会儿我给你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