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还含着泡沫，说话含含糊糊。

这笑意和往常一模一样，看不出一点神伤或是生气，过了好几个小时，文郁也不好再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好点了点头，把这页暂时翻过。

这次出行，江隋州带了四个行李箱。

文郁的东西很少，就装了一个箱子，其他全是江隋州的，他的东西也不多，但都很精致，还带了几本平时他常看的书。

文郁大概能猜到，这四个箱子回来的时候肯定是鼓鼓囊囊的，塞满了A1星最时尚最漂亮的单品，说不定还会塞两只最新款分子枪——

文郁丝毫不怀疑，因为这确实是江隋州能干出来的事，而且江隋州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就像流浪到乡下暂居在村子里的大小姐，好不容易回城里一趟，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回来。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他肯定要生气。

江隋州把证件和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都放在一个运动挎包里，黑色的背包带上印着英文名字，文郁猜想这应该是奢侈品店的牌子，江隋州在乡下灰头土脸地待了小半年，来的时候啥都没有，回去后只能用这一个小包来撑场面，维持尊严。

文郁倒不觉得他虚荣，相反，还挺可爱的。

噗哧。

K12星的星船每半个月只有一班，而且没有商务舱，文郁没见到时还有些拽拽不安，近距离观察后才发现就那样，和飞机、高铁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因为敷衍、不赚钱，这辆星船的型号也很老了，都不如流火上次派来的运输星船。

文郁心中的焦虑和担忧减轻了不少，江隋州虽然没有指导什么，但是文郁跟在他身后，学着他有模有样地刷卡、审核，顺着地标找到登船口。

途中只有人脸认证的时候他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一站上去机器马上就嘀嘀嘀的报警，他和证件上长得实在没那么像。

碰巧今天是人工检查，站在一旁审核的护卫警都有些迷糊了，对着他们的id卡看半天，刚想过来盘问的时候，江隋州走到他前面把他挡住，从善如流地道：“我弟刚整完容，还拉了俩眼皮。”

文郁：“……”

我谢谢你啊。

“脸是有点对不上，这不是刚做完美容疗程嘛。”江隋州笑道，“您看这虹膜是不是对的上？”

虹膜对得上，就说明人是对的。

护卫警就没再纠结什么，手一挥，“过去吧。”

这就放过了？？

文郁眼睛微微睁大，但是不敢表露出太惊讶的神情以免遭到护卫警的怀疑，等到走得老远，他才悄悄问：“这上面的虹膜数据应该不是我的啊。”

之前给他办id卡的时候，江隋州就说过，虹膜不能留在数据库里，所以也是假的。

但既然是假的，刚才是怎么通过的？？

他一脸纳闷。

江隋州神秘莫测地道：“这是因为……”

文郁竖起了耳朵。

谁知他话锋一转，哼笑着说：“不告诉你。”

“……”

幼不幼稚啊你。

不过文郁后来一想，这id卡八成是流火帮忙办的，那他确实不应该知道，这是人家的机密嘛，就没有再问了。

此后到登船口，上船，找到座位，过程都十分顺利，没遇到查票的也没遇到戴着帽子的漂亮乘务员。上船之后，座位左侧有一个呼叫按钮，只有按下之后，才会有乘务员过来服务。

星船起飞，广播里传来播报，文郁这才发现，他们这节船厢人不少，但他们身旁三四排的位置上都没有人，仿佛有道隐形的帷幕隔开了。

“附近的座位都被我锁座了，他们买不到。”

江隋州微微歪头，附在他耳旁，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这个位置是摄像死角，虽然之后可以删……但是我们尽量不要留在画面里比较好。”

再好的技术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江隋州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文郁既然牵扯进联邦的纠纷中，以后还是要注意些最好。

他考虑周全，自认为没有不妥的地方。

唯一不妥的，就是靠得太近了。

“……知道了。”

文郁躲了躲，又咳了两声。

刚才江隋州靠过来，呼吸喷到耳垂上的时候，他差点炸得站起身，最后还是微微侧了侧肩膀，才勉强坐得住。

到现在，他的耳垂还是热的。

文郁越想越不自在，微皱着眉头，正色道：“你以后说话还是不要靠得这么近了。”

江隋州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文郁忽然道：“我又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

“……抱歉。”

江隋州讪讪地坐了回去，和他保持半臂的距离，又道，“很久没抽，烟瘾犯了。”

文郁微微沉默。

自从上次文郁因为他身上的烟味出现过呼吸后，江隋州就再也没抽过烟，文郁也再也没闻到过。刚才是这段时间里的第一次。

江隋州不是烟瘾犯了，文郁知道，应该是昨天自己说的一些话让他不太痛快，才抽的烟。

其实江隋州身上的烟味并不重，也没有引起他的过敏，登船前文郁一直跟在他身边，要是不舒服早就倒下了，刚才只是找个由头。

“……”

文郁抿了抿唇。

他又说错话了。

之前也是这样，他打工下班回来，发现学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神情寂寞，看着很难过。文郁走上前去，明明想要说的是安慰的话，最后聊着聊着，稀里糊涂又绕到了自己身上。

“谢谢你陪我说话，我心情好些了。”

学长这样说，但直到离开文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那句谢谢或许也只是一句安慰。

不过是惯性的礼貌罢了。

“看。”

一句话把文郁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江隋州手指点在玻璃窗上，星船飞过时的重力冲散了云层，雾白色的云雾化成了一片细碎的泡沫。

星船行驶的速度非常快，在他们所在的高空望去，茫茫大地一片土褐色，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一片盎然的绿茵。

那不是绿茵。

文郁坐了起来。

江隋州看到他的反应，笑了笑，“这里是离呜呜镇最近的起飞点，你刚才看到的，就是咱们种植的辣椒田和水稻田。”

水稻已经返青，从空间站里放眼望去，一片青青的郁色。但在这样高的高空里，他的那十几亩田地只有一个指甲盖的大小。

两秒过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郁趴在窗户上，即便已经看不到一点点影子，视线全被浓云笼罩住，他也恋恋不舍。

过了许久后，文郁才重新坐回座位上。

“总有一天，我会让K12星重焕绿色。”

他眷恋地看着这片土地，轻声道。

江隋州目光里藏着几分情绪，没有意外的神色，或者说他早就预想过这样的场景。

星船飞过数十万米的高空，很快白昼暗下，船体穿透大气层，擦过无数火光，外层的防护措施已经启动，一层半透明的保护罩笼罩在整艘星船的外界，为这片‘夜色’带来了朦胧。

文郁一刻不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此刻，他们已经冲破了大气层，进入了真空的星域。

K12星这颗和月亮差不多大小的星球被牢牢地甩在身后，星域中并没有图画中波澜壮阔的银河景象，只有一条隐隐的光带散在四周，模模糊糊，波澜起伏，连球形都无法分辨。

这本来就是肉眼难以观测的，宇宙广阔无边，两颗星球之间动辄隔着数十万、数百万千米，甚至更遥远。从星船上遥望这片星域，和在K12星的大地上仰望天空没有太多区别。

星船经过跃迁站，飞速地在太空中游走，为了不受行星引力的影响，星船基本上不会贴着行星飞行，会保持一定甚至是很远的距离。但饶是这样，那一颗颗光点依旧让文郁着迷。

如果K12星没有遭受人为的破坏，那它也是这批闪烁星星中的一员。K12星虽然不是地球，也不是原身的母星，但它却是所有星域里最贴近古地球的一颗，也是文郁苏醒的星球。

他对这颗已经落败的行星，抱有着同样的深厚的感情。

接下来，星船会在K星域和G星域的旅途中飞行很久，直到三个小时后，传送到G3星附近的跃迁站，进入G3星的大气层。

文郁拍了很多照片，想要留存纪念。

快门在投向窗外的景色时，无意中捕捉到一缕江隋州的发丝。文郁握着通讯器，缓缓转动镜头，取景框中露出一张深邃俊逸的五官。

他神使鬼差地按下了录像。

就在这时，江隋州开了口。

“你想要K12星的所有权吗？”

文郁愣了愣，“什么？”

“我可以为你买下这颗星球。”

江隋州道。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一件石破天惊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