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一尘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手脚冰凉。

军方特供餐厅是联邦政员吃饭休息的公共食堂，只对内部人员开放，需要特定的id卡才能进入, 而且到处都有警卫把守，想要潜进这里难度无异于登天。

试想，连特供餐厅都能随意进出、拍照示威，那想要进联邦议会办公楼不是更加易如反掌？他们这些人，岂不是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他冒出了一声冷汗, 再放大照片，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个角落, 是否会有纰漏。然而对方好像摸准了他的想法一样，光从画面只能看出拍摄角度，没办法确定具体的方向。画布中没有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只拍摄到了大厅的电子屏, 上面写着今天的菜单。

时间定格在6点23分。

詹一尘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现在是6点30分。

他从办公室走出来, 到这里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 这张图片是在25分的时候发送到他通讯器里的。

中间那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对方在做什么？

詹一尘无从得知，只要他迈步走向餐厅, 远远地就能看到今日的菜单上写的是什么, 从而确定这张图片的真假。但是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或许当他拉开大门的那一瞬间, 就已经进入对方的捕猎范围了。

而他的古怪行为, 说不定会引起调查局的注意。

这不是文老板能干出来的事。

想必, 更多的是那位谋士在背后布局吧？

既然敢发来这样具体的照片, 那就不怕他查证真伪。詹一尘深吸一口气, 深思熟虑后回道：“今天的菜谱都不是很好吃，建议你不用尝试，浪费时间。”

对方似乎守在通讯器前，很快发送了回复。

“确实，但草莓可丽饼还不错。”

可丽饼是饭后甜食，说明他已经来了很久了。

詹一尘余光扫向特供餐厅外面的玻璃窗，可惜为了保密和安全，用的是单向玻璃，他没办法看清里面具体的情况。而且他在这儿驻留太久，会吸引警卫的注意。

就在此时，对方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詹少将刚下班，不过来吃顿饭吗？”

短短一句话，但信息却很丰富，又是少将又是刚下班，就差把‘我在监视你’写在脸上。

詹一尘硬生生地把火气扛了下去，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他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飞行器，飞快地离开了特供餐厅。

他检查确认车内没有被安装窃听器，就调成了无人驾驶模式，直接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嘟了好几声，对方才姗姗来迟。

“詹少将，下午好啊。”

耳麦里传来陌生模糊的嗓音，詹一尘一听就知道他用了变声器，不过他没打算追索电话那头的信号频道，估计只要一动手，对方就能立刻察觉。

詹一尘甚至怀疑，对方曾经也是军部的，否则，怎么会对这些技俩如此熟悉？

他脑海中许多念头一闪即逝，最后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那批白菜的数据测试已经结束了，我不能把报告透露给你，但我可以说，结果和我们预料的一样，分析人员建议多采一些其他样本。”

这批白菜他们没能从中提取出特殊物制成药剂，但确实食用过后会导致人体内产生某种信息素，促进神经元的再生，所以分析人员希望有更多的数据作为参考。

其他样本的意思是，换一些蔬菜来测试，毕竟万一只有这批白菜是变异过的呢？不查清楚，没有完全正确的答案，他们不会告知给元帅。

这也是他们拖了这么久没有进展的原因。

“詹少将，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共进晚餐而已，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沙哑的嗓音还带着些许笑意，仿佛只是在和老朋友寒暄，但下一刻，这笑意里又夹杂了些许的冰冷，“更何况，这是你们的问题。”

纵然詹一尘见多识广，但听到这句话时，手臂还是下意识地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他一时间也有些说不清。

“你放心，我会优先保证文老板的安全。”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又道，“麻烦你帮我问一声，现在还可以预订其他蔬菜吗？钱不是问题。”

他之前购买的十五斤辣椒已经到货了，有前车之鉴，这次斯图亚特没再突击检查，但詹一尘知道他们心里怀疑，就故意带到调查局去开箱，给他们查过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品后，才带着一声冷汗和伪装的笑容离开。

也感谢斯图亚特那次闹事，让他现在收快递都有理由了，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们面不和心更不和，大家都觉得他这样做是在讽刺斯图亚特，反而给了最好的掩护。

这批辣椒现在已经运到了安定党的秘密研究室，数据还在加紧检测中，他们还需要再分析两到三种蔬菜，一旦数据报告的重合率达到80%，就可以判定他们种植的蔬菜确实可以治愈精神力残损症。

在医学评定中，精神力残损症和其他的伤残一样，被列入其中，定性为是精神伤残，不可逆转。精神力受损后，会导致神情恍惚，胸闷头痛，严重时还真出现幻听、幻视的现象，可以说牵一发动全身。

患者只能终日服用着镇痛药，让自己陷入长时间的沉睡，以此来躲避发病时的痛苦。但这样的药物也伴随着难以清醒的副作用，越依赖药物，沉睡得越久，动辄睡个三四天。元帅更是如此，平时总是沉沉的睡着，等需要处理、判决事务的时候，亲近的臣子只能为他注射极痛药，用痛苦将他从昏沉的梦中强行叫醒。

这样凡人难以坚持的痛楚，他已经持续了八年。

元帅今年才53岁，本应该是身强体健、一展宏图的时候，但却被病痛折磨得直不起身，甚至面临着含恨退任的困境。倘若单单是吃些蔬菜就能救治，哪怕只是减缓、缓轻一些疼痛，也是令人喜悦的进步了。

这些年来，想要为元帅医治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经历的失望也太多太多。正是如此，詹一尘和他的老部长才希望中间不要发生意外，免得平添失望。

他从繁杂的心绪中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对方道：“天天这么送来送去，测来测去，你不嫌麻烦？”

这话听着像抱怨，但詹一尘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江隋州沉思了片刻，问：“你们最初是怎么发现的？应该是给有精神力残损症的患者服用过吧？”

确实。

詹一尘点了点头，“那位患者是我一位上司的儿子，因为一场事故，导致精神力受损。”

老部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没有溺爱，但也是寄予厚望的。可惜他复刻了元帅的老路，眼下发病才两三年，尚且能用药物控制住。但是再过两年，恐怕就撑不住了。

詹一尘还没调换部门的时候，某天晚上，老部长曾满脸疲惫地拉着他说出了自己和家里人的决定，等到了那个关头，他们可能会施用安乐死，让他不再受这样的折磨。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残酷。

也幸好詹一尘一直惦记着自己的这位上司，老部长晚上做饭时顺手炒了个白菜，而他的儿子谨遵医嘱，吃晚饭前没有服用任何的止痛和安眠药物。

这一点点对痛苦的缓解，才会被他们发现。

如果迟两年发现，恐怕他们都会后悔莫及。

江隋州沉思片刻，忽然报出了一个名字。

“程瑜？”

詹一尘一惊，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程瑜就是他那位老部长的儿子，虽然他不像他父亲那般骁勇善战、立下了许多军功，但是他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军医，专攻精神力，可惜医人者终究不能自医。

因为儿子的病情，老部长这几年衰老了许多。直到现在发现还有挽回的余地，才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

“我之前听说过他。”

江隋州知道他心中的震惊，含糊地遮掩了过去，之后吐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你们这来来回回运来运去的，要测到什么时候？还要瞒着自由党，恐怕也要废不少力气。”

詹一尘眉头微微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那位程先生去K12星，他是医生，我想，由他自己来，应该更清楚有没有效果吧？”

他说得很轻松，但话音落下后，气氛反而停滞了。

詹一尘这时才知道，对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程瑜的父亲程怀均是元帅身边最为得力的大将之一，自从元帅上位之后就一直忠心耿耿地扶持他，两人感情也很深厚，元帅也很赏识这个英俊有为的年轻人，倘若程瑜弃医从军，恐怕如今官职还要在詹一尘之上。

甚至元帅贴身侍候的医生，也是负责程瑜病情的主治医生，足以见元帅对好友独子的疼爱。

对方连程瑜的名字都知道，想必也很清楚他父亲与元帅交好，此刻提出要程瑜去K12星，要说没有做人质的意思，詹一尘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一旦程瑜被他们捏在手中，就意味着文郁选择暴露身份，而安定党也必须要连同保护住他们。

他们将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詹一尘脸色阴沉，刚要回绝，江隋州却像是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我劝你再考虑清楚，也劝那位程将军好好考虑。到底是要试试这一线生机，还是全然放弃。”

“三天后，我等你的回复。”

“喂——嘟嘟嘟。”

听着耳边急促的挂断音，詹一尘第一次觉得事情这般棘手了起来。

江隋州挂了电话，握着通讯器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太阳还危险地坠在地平线的上空，黄昏的光亮投射在他的脸上，一半光明柔和，一半阴郁昏暗。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隋州回过神来，他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像猫儿一样。

文郁已经剪好了头发，站在背后望着他。

不长不短的碎发垂在额头和两侧，露出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他皮肤白皙，嘴唇带着淡淡的血色，五官清淡耐看，大概是因为还年轻，天天在田里风吹日晒的，反而像是刚摘下来的生菜一样，青涩又漂亮。

江隋州呼吸微微一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剪完头发了？”

文郁的发质偏细软，微风一吹，就像柳絮一般轻轻在空中飘动。他摸了两下，不舍地收回了手。

“嗯。”

文郁好脾气地让他摸，“你和詹大校说了些什么？”

“他可不是大校，人家现在是少将了。”

江隋州轻轻一笑，纠正了他的‘口误’，随口又原原本本把刚才的谈话告诉了文郁。

文郁听到他的安排也吃了一惊，但反过来想想，如果是他，估计可能也会做同样的决定。这样一来，掌握主动权的就变成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