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说的回去休息, 其实并没有离开空间站，而是在农田附近逛了一圈。反正他也没说要回星星村，眼下就算他站在这儿不离开, 估计也没人过来赶他。毕竟，他的保镖们可是作为交换、充当文老板的劳动力了。

逛了没半个小时，程瑜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这片种植基地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不少。

最开始，文郁刚穿过来的时候，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 只开垦了两亩地。后来有江隋州、卡尔他们做帮手，这两亩地又变成了十亩, 其中还包含着两间日光温室。后来有了农用机之后，文郁又陆陆续续开垦了附近的荒地，其中两亩地圈做牧场，一亩做预备的鱼塘, 其他都是作物用地，加起来也有小二十亩。

要知道一亩地就是六百多平方米, 二十亩地占地面积也有一万三千多平方米了, 和标准400米椭圆形的操场面积差不多。其中，还有四五亩的土地是刚进行过客土改良、深耕埋肥的，暂时还不能投入使用。

目前, 这片土地上种植着十亩的水稻, 按照市面上普遍的产量来计算，一亩可以收割三千斤的水稻, [1]那这一季不管是早稻还是晚稻, 加起来总产量可以破三万。

三万斤的大米, 足够让1500人吃足一个月。

这数字在别的星球或许还有些看不上眼, 但是这里是K12星, 资源匮乏、氧气稀薄，一瓶营养剂恨不得掰成两顿喝，对于常驻人口只有二十万的流放地来说，这一千五百人就是一个镇、甚至是一个市的人口了。

而且，他询问过那些村民，种完这批水稻还不算完，秋天的时候他们还会种土豆、秋小麦、番薯，大概三四个月就能成熟。种完水稻的土地上可以继续播种菠菜、生菜、荠菜，这些是为了保持住土壤肥力，大田作物和蔬菜轮耕轮播，可以让效率和生产力最大化。

因为有江老板的嘱咐，卡尔也告诫过自己手下的人，村民们没有透露太多消息。但寥寥几句里，已经能看到这位文老板展开的宏图。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就能拓宽到二十亩的田地，从无到有，基本满足了生活需要，甚至能大赚一笔。而且，他也没有停下脚步，预估到明年春天的时候，这片农场应该能拓宽到五十亩、甚至是八十亩的数字。

程瑜心里十分费解。

要说他是为了生存，大可以自给自足，没必要搞得这么辛苦；要说他是为了赚钱，K12星能提供的商机未免太短浅太狭小，市场迟早会饱和。

更何况，他和那位江老板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简单，但可不便宜。既然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那为什么不迁移到其他星球定居呢？

这里的条件，怎么都不能算是好吧？

程瑜问卡尔，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就只知道夸文老板心善。不过他可不觉得这人只是单纯的在做慈善，此时他完全忘记了还有真的热爱种田这种可能性。

毕竟在他生活的圈子里，有立志做科学家的、有做法官检察官的，还有做军人一路升职的，唯独没有立志种田、粮仓满天下的。

程瑜有些累了，就回到飞行器上坐着休息，他母亲已经把牛奶温好了，“头还痛吗？要不要吃些药？”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在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观察这个观察那个，又找人打听消息，全身心投入在研究工作上，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病情。

而且关键是，除了昨天晚上睡前他吃了三颗止痛药，到现在就没有再服用了。程瑜比任何主治医生都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常年服药，虽然还不至于到元帅那样的地步，但是也产生了不小的抗药性，一般人吃一颗就能止痛12个小时，他要吃三颗才能睡个安稳的好觉。

但是从服药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个小时。

程瑜忽然，药效快过的时候，他正在牧场那儿和文老板一起观察羊的症状。离开后确实出现了一些轻微的不适，但是当时他以为是止痛药快失效，想抓紧时间多做一些事，就去走访了水稻田，然后……

然后直到现在，都没有痛觉。

难道说……？

“我知道你看重事业，但也要爱护身体啊。你每次发病，轻则头晕眼花，重则呼吸困难甚至昏厥，还好妈妈跟着过来了，你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程夫人还在絮絮地念叨着，一边说一边从药板里抠出几颗止痛药，递给他，“快，赶紧把这个吃了……”

但是程瑜这会儿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不断回想着来到K12星后自己身体的变化，跟文郁记录植物生长一样，每个小时整点的时候他也会观测自己的健康，但此刻已经不需要那个记录本了，所有的数据都变成直观的感受反映在他的脑海中。

一时间，他心中那个想法不断地扩大生长，以至于他激动得手都微微颤抖着。

“……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抿了抿嘴唇，道，“我想要再测一次神经元的检查。”

自从人类觉醒出精神力之后，相关的研究和技术就一直都没停过。尤其是在得知精神力受损到一定程度就无法恢复后，相关的检查仪器就和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但是想要做这类神经元的检查，过程也是非常痛苦的，就像做ct一样，次数多了也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程瑜一般半年做一次，这都算是次数比较多的了。上一次检查就在一个月前，程夫人原本并不赞同他再查一次，在他刚生病那段时间，她和程怀均算着日子让程瑜接受神经元检查，看看相关功能有没有恢复，那时候程瑜一直不愿意去做，总是逃避现实。

现在情况完全反过来了。

程夫人对儿子的病不报太大希望，甚至都不求他能完全康复，哪怕做个完全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也好，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那做母亲的就已经满足了。

但是程瑜十分坚决，他自己又是这方面的专业医生，随行的也有医护人员，即使程夫人不同意，他也能自己组织做一次检查。

最后，还是她妥协了。

在做检查之前，程瑜还临时决定，去水稻田附近走了一圈，当时文郁正在组织排水，因为水稻进入了分蘖期，深水对分蘖没有太多好处。

他在旁边绕了一圈，等文郁和别人挨个说完话了，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说能不能送一株盆栽给他做检查，唯一的要求是最好是文郁经手过的。

文郁正忙着农活呢，哪儿有空理他？听了前半句就朝卡尔招了招手，让他去阳台那儿领一盆辣椒的盆栽。

这些采摘过的辣椒苗都是多年生长的作物，最长可以长十年，来年想再收辣椒的时候，就不必再从小苗种起了。为了节约地方，文郁把辣椒苗都搬到另一片空地上，浇浇水喷喷农药，别的也不用费心。

之前不小心受茶黄螨毒害的那几株辣椒今年没有结果，文郁也不好把它们在放到田里（白吃饭不干活），就挪了放到空间站里做观景盆栽，绿茵茵的也挺好看。

正儿八经要结果的苗子文郁才不舍得浪费，要不是还留着这些，文郁估计就要直接掐两根葱让他带走了。

小葱也贵得很呢。

程瑜到了空间站，刚走到阳台后院，江隋州已经从屋里打开了门。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黑色的长裤，带着一双白色手套，曲线起伏的手臂上微微沾着些许汗，手套上也沾上了油污。

江隋州一手搭在门把上，另一只手拿着工具起子，他比程瑜高了快小半个头，平时差异还不怎么突出，但近距离面对面的时候，那道俯视的目光就格外明显了。

程瑜喉咙一紧。

又来了。

那股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说不上讨厌或者仇恨的地步，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甚至可以说，情绪是复杂的。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从未曾见过面，程瑜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他的厌恶。

他有种隐隐的直觉，点名非要让他到K12星，或许也是出于这位江老板的私心。

旁边的卡尔见他们都不说话，连忙道：“程先生想要一株盆栽做纪念，所以文老板让他过来搬一株辣椒苗。”

“做纪念？”

江隋州重复了一遍。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程瑜微微皱了皱眉。片刻后，江隋州把起子随手放在窗台沿上，脱了手套，冷冷淡淡地道：“只要是辣椒苗都行？”

程瑜还没来得及回答，卡尔已经道：“程先生说希望是文老板亲自照料过的。”

江隋州弯下去要搬盆栽的背又一点点地直了起来。

程瑜笑容微微僵了僵。

看到他不自然的神色，江隋州已经明白了几分。

想要纪念没什么问题，谁看了这片绿油油的农田不想带点什么东西走？但是一定要文郁亲自照顾过的，就有点问题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让卡尔给你带回去吧。”

这些朝天椒因为不用结果，所以平时也很少给它们修剪树枝，一丛一丛长得很是茂盛，有的已经超过了半米，远远望去还挺惊人的，更不用说沉甸甸的重量了。

要是让程瑜自己抱着出去，估计没走几步路就趴了。西泽还说他曾经从军三年，当过随行军医？就这身体素质，恐怕病人还没抬到担架上，他已经倒了。

“那多谢你了。”

和江隋州站在一起时，程瑜总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得了多动症一样，怎么都坐不住。他匆匆地道了谢，很快找了一名保镖接替了卡尔的工作。

他要把这株辣椒苗带到实验室去。

与此同时，江隋州把零件都收好，关上工作房的房门，又去了书房。打开光脑，他在键盘上按下一些奇怪复杂的快捷键，系统页面很快跳出了一张‘移动’的地图。

地图上，橙色的小黄点正在一点点地往右上角移动着。右上方，正是江隋州的办公室，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就是程瑜的医学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