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屏幕亮起, 显示出一道陌生来电。

号码上写着一串数字：UA1-1111。

对于通讯号码的规律，文郁一开始还摸不太清楚，现在已经知道了, U指代的联邦，A1是号码所属地，后面几位是专属的号码，但是怎么会是1111呢？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一般来说，这种简单重复的号码都会被赋予上独特的意义, 比如说数字全是8的车牌号，基本已经成了有钱人竞价的游戏, 这种豹子号车牌有时候比一辆豪车还值钱。但1111这种就不同了，多半都是国家单位的公车或是号码，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类型。

文郁可不觉得，打过来的那一方是来买菜的。

难道是安德鲁一派的人吗？

还是那位猎犬先生？

叮铃铃的声音持续的响着, 握在手里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简直就是魔鬼寄送来的催命符, 厨房里传来江隋州不满的叫声, “文郁！快点接电话！！”

“……”

他只能高喊一声来了，然后举着手机快速冲进了厨房，江隋州戴着一双硅胶手套站在水池边干活, 蔬菜择了一半, 米正放在盆澄洗，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詹一尘打的电话？想让我接？”

说着, 江隋州已经叹了口气, 把手套摘了下来, 拿过通讯器, 屏幕都没看就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哎不是——”

文郁还没来得及提醒，电话已经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像是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好像只有他在唱独角戏。江隋州看了眼墙上的钟，对这种耽误他做饭延误午餐时间的行为十分不满。

他皱了皱眉，刚想说不再说话就挂了，站在一旁的文郁忽然点了点他的手心，正好是通讯器的位置，又摇了摇头，摊开双手做出无奈和疑惑的模样。

“……”

江隋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拿开通讯器，这才看到屏幕最上方的来电显示，是一串格外熟悉的号码。

他握着通讯器的手指瞬间僵住了。

此时此刻，电话里传来一道颤抖又低沉的声音，“路易？”

文郁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见，只隐约感觉话筒里有些许杂音，但下一刻江隋州脸色瞬间一变，忽然把电话拿得很远，连唇色都变得苍白，看上去不知道怎么办。那一刻文郁好像懂了什么，连忙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么？”

耳畔忽然换了一道更年轻清朗的声音，听着就是刚长大的少年，电话中的那人愣了愣，下意识地追问，“刚才的人呢？请他接电话，可以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的疲惫和迫切。

“他有事要忙。”

文郁余光中瞥了一眼江隋州，继续道，“你是谁？”

“我……”

对方一时顿住，也不知道是身份如此隐秘不能告知，还是慌了神根本没把文郁的话听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追问：“那接电话的那个人是谁？叫什么？”

“……是我的堂哥，姓文。”

这人只知道问东问西，对自己的问题却视而不见，这下文郁仅剩的耐心也耗尽了，不耐烦地道，“你要没事的话，那我就挂了。”

“等等——”

他的声音很急躁，但很快传进耳朵里的就只剩下些许滋滋的杂音，文郁隐约听到另外一个男人低语的声音，大概是在同打电话的人交流着什么。

他想开外放，让江隋州也听一听，但刚把免提打开，扭头一看，身边的人忽然不见了。

只剩下一双湿漉漉的手套垂在漂亮的水磨石台面上。

文郁若有所思，把通讯器重新拿过来，调低音量，贴近自己的耳朵，此时对方大概是冷静下来了。

“你刚才说你堂哥姓文，那你就是文老板，对吗？”

刚才还颓废失态的人忽然换了状态，威严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听得文郁汗毛直立，第六感告诉他有点难处理，他按下录音键，紧锁眉头，“你是安德鲁的人？”

斯图亚特吗？

不，不是他。

在程瑜的描述中，斯图亚特是个位高权重、一身傲气但又融合着世故圆滑的年轻人，和耳边这道声音的主人似乎不那么匹配，对方应该是个中年人了。

“你知道安德鲁？”

对方沉声道，“那想必你应该也知道我了。”

这句话几乎是挑明了身份。

能和安德鲁同一级别的，还有谁？

文郁惊得手一滑，差点把通讯器摔到地上。

他想过最离谱的可能就是程瑜的父亲，但是怎么都没想到，直接越过将军的级别，到元帅了？

文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号码，心里满是不可思议。

联邦的首领，给他打电话？？？

元帅听到动静，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愣头青在察觉到他的身份后手忙脚乱、差点摔了电话的场景，聪明倒是挺聪明的，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惜就是年轻了。

“程将军和我说，你有治愈精神力疾病的能力？”

元帅缓缓道，“是不是真的？”

这种在战场的刀光剑影和议会的尔虞我诈中磨练出的老道与威压，即使隔着数千万万万米的星际，带着些微电子声的嗓音也一丝不落地还原了其中的威严。

文郁第一反应是皱眉，感到了不悦。

这有点像是爸妈很尊敬的一位远房长辈突然来做客，他已经事业有成，坐在家里的主座上，扫视着沙发旁的小辈们，用沙哑严肃的语气询问孩子们的功课。

他问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哪怕他即使从未抽出过一天时间教导过他们。

文郁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的类型，冷冷淡淡地回复道：“这我不太清楚，或许您应该问那位程将军，连我本人都不确定的事，他怎么敢替我打这个包票？”

“更何况，这应该是我的隐私吧，说起来，如果我以诬告罪、故意传播虚假信息罪和侵犯名誉权把程将军告上法庭，不知道星际法庭会不会公正判决。”

他话锋一转，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元帅？”

坐在一边旁听的程怀均：“……”

元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程怀均满头是汗，不过好在元帅没有怪罪，大概那意思是，你看看，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教的这么伶牙俐齿了？

“星际法庭当然会公正处理，不会偏袒徇私。”

元帅说完，又慢悠悠地补了句，“当然，前提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高于个人，我说的对吗，小同学？”

听得文郁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啊。

说得倒挺冠冕堂皇的，真是个老油条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可不是联邦的公民。”

他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更何况这有没有用的我说了也不算吧？您也别和我玩这些文字游戏了，这田里的活可不等人，您要没别的事就挂了吧，我没空。”

程怀均：“……”

寻常人要是接到元帅电话，估计都兴奋懵了吧？怎么就他不走寻常路？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当年元帅的英勇了，换新偶像了？

如果说这要是欲擒故纵，那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心性这决断，不比队伍里的差多少。

之前小瑜电话里说这位文老板心眼儿多得很，他还在意，但现在看来，这花样确实一套一套的。

管不管用不说，但看着肯定新鲜。

“你虽然不是联邦的公民，但根据我了解的，你好像对成为公民也很感兴趣。”

文郁听到这句话，微微屏气。

来了，真正的重点来了。

“现在能静得下心思去侍弄农作物的年轻人很少了，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做这个，这是件好事。我母亲经常对我说，想做的事就要大胆去做，用心去做。”

元帅的手轻轻垂在被单上，昏沉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来，照亮他苍白的侧脸，他沉沉地道，“除了你之前提的两个条件外，我可以承诺在我在位期间，不会无辜对K12星发动任何袭击，并且恢复物资援助，照常开放口岸，这个条件，你还满意吗？”

程怀均睁大双眼，吃惊地望着元帅。

文郁乍一听，也有些愣了。

恢复援助，开放口岸，那这不就是回到了K12星被放弃之前的状态了吗？商船可以自由来往，虽然这片大陆仍旧混乱无序，但也不再弥漫着恐怖低迷的气氛。

从短期微观的角度上，文郁的利益肯定会有损失；但是从宏观来考虑，K12星恢复生机，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往来贸易频繁，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