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汩未想到会在这个时刻听到自己的名字,实在是恍如隔世——
不,已经确实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忽然又回到了那些草长莺飞的年岁。
二姐和大哥总是轮流来西亳,他们会带一些不同的东西给他,即便看不清,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温柔如春光,一旦站在那样的目光里,什么病痛、什么寒冷、什么痛楚都消失了。
“总有一天。”二姐和大哥他们向他保证,“你的眼睛会好的。”
漆汩小时候因为眼睛痛,总在一个人小声地哭,然后抓挠自己的眼皮,痛恨自己为什么会长成这样,有几次他都把自己的眼皮抓出了血,恰逢第二日二姐来看他,他不敢见二姐,在被窝里装睡,二姐没有戳破他,只是在漆汩的枕边放了一朵香香的桃花。
其实漆汩并不是从出生起就看不清。
他天生不足,常常发热病倒,许多人都说他活不过十岁。
六七岁时有一次,漆汩又病倒了,烧得浑身滚烫,鼎沸如炭,却一身冷汗,冰冷刺骨,他烧得骨头都快融化了,无数次握着母亲的手,说自己好痛,好痛,甚至说:“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让我——”
母亲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个字来。
漆汩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觉得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恍惚间有道声音自虚无传来,他已忘了说的具体是什么,只记得他烧了一天一夜后,竟活了下来,无论是巫官还是医官都震惊不已。
只是这一次再醒来,漆汩便不再能再看清东西。
后来二姐说,也就是那一次,大巫建议将他送到西亳,说如果在紫微宫,他会活得好一些。
再后来,漆汩就移居西亳,从此与表哥太子焰熟络起来。
从此之后,即便是病倒也不过是小病小痛,至少不会要了他的命。
漆汩稍长大些,总是会疑惑地摸着自己的眼皮,感觉很奇怪,就像眼睛比他自己本身提前老去,甚至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眼睛就已经老态龙钟,他在光晕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有时觉得世界上有另一个活物不问自取地借走了他的眼睛。
靳樨打断了王黔的话,说:“少君出的主意不止放火吧。”
王黔脸色微变,不吭声,扭过头,看着天际,仿佛正在发呆。
靳樨冷酷地道:“你们就不害怕风会转向吗?”
“总要赌一赌的。”王黔摇头,手里捧着一杯已然冷掉的茶,仿佛从平静的茶水表面瞥见了霜缟君那双眼睛。
三月三,上巳节那天,王黔与霜缟君密谈,听毕霜缟君的话,王黔沉吟不语,霜缟君把两张写满字的纸交与他,道:“一个叫你们的人提前服下,一个放在火中。”
王黔迟疑少许,才缓缓伸手,接下来。
霜缟君笑了,语气意味深长:“做与不做,都在你,只是若要做,就好好准备,时间不远了,那一日,风必定会从东边刮来。”
“如果风向一但……”
王黔回过神,听到漆汩的声音:“……偏转,这就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法子,这件事你们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