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听得直愣,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呆瓜,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傻站在原地。
在场大半数法士都忍不住失笑,这两位是儒门数一数二的将领高修,天疏阁对他们很有些了解,其实思及这两位将军的出身不同,当下出现不同做法也并不奇怪。
闻人家是书香门笫,屡出重臣,本朝顶尖世家之一。闻人去病虽是个半路出家、弃笔从戎的逆子,毕竟家学渊源。他打仗风格是稳中求胜,偶有机变,总体来说还是四平八稳,属于良将。不过,他料理边疆政务是一绝,而且还有能力在朝中当个好官。
姒晴则是越王勾践嫡系后裔,古越族早已没落,姒家亦然,若不是血脉正统就剩她一个孤女,也轮不到她来承剑、习剑。因此姒晴名义上是幼主,从小到大却吃足了苦头,参军后的艰辛更不足为外人道,她是啃雪活下来的孤狼,打仗风格与本人性子全然相反,战术千奇百变,属于智将。只要她想赢,还没有打不赢的仗。
论到政务,姒晴只差闻人一射之地。
但论到做官,姒晴再历练三百年都赶不上闻人一半。
解春风还想趁机调侃两句这私印贩子,裴牧云先安排道:“都坐下吧。”
“阁主……”闻人似乎有些投诚之言想说。
裴牧云冷声安抚道:“闻人将军稍安勿躁,我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闻人赶紧一礼:“但凭阁主安排。”
他走到离贰法士身旁坐下,离贰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闻人厚着脸皮跟着挪,离贰只能当作看不见这块牛皮糖。
忽闻一声剑鸣,在场所有人都愕然看向空中,只见从海上升起的三百三十二面水镜,它们悬在半空,包围着巨舰。
水镜上浮现出云字名印,是裴牧云的水镜术标记。
即使知道天疏阁主是天下唯二的两个半步剑仙,也在水镜卷轴中看到了裴牧云在不周山下与望乡台上的表现,但那毕竟隔着一层,此刻眼睁睁看着裴牧云不费吹灰之力就使出如此庞大的水镜术,闻人去病心中不禁生出半分畏惧,但同时,也不禁又多出三分希冀。
九州包括各岛一共三百三十二座城池,泛着海水蓝绿色的三百三十二面水镜,陆续被彼端应下,显示出九州每一座天疏阁的阁中之景。
到这时,其余各城天疏阁也都已接到东莱送来的水镜卷轴,而且大部分都已看完了详细记录佛子求生机的那两卷。
再加上裴牧云已退隐十年,直到前日才重披法网,老法士们早就想再见阁主一面,新法士们更是对阁主向往不已。
因此,所有法士在水镜接通、看到裴牧云的那一刻,竟全都无法抑制激动情绪,不论哪个州哪个城池的天疏阁,一应下水镜,彼端法士都情不自禁地喊道:“阁主!”“参见阁主!”
“许久不见,”裴牧云眼神化了冰,一一看过水镜,与每一个法士视线相交,“大家都看过卷轴了?”
这问题得到了一片肯定。
裴牧云点头道:“好,我也已看过先前大会上大家的发言,说得都很好,我原想着就据此定规,但经过佛子点悟,我决定还是由我来定论,原因为何,我现在就与大家说明。此次召集,关乎天疏阁未来,应算作一次大会。”
九位总领早已纸笔在手,闻言收起纸笔,各自取出了水镜卷轴,做更详细的记录。
水镜中各阁法士也是如此。
解春风乐见师弟统领众多英豪巾帼的场面,安静听着,姒晴也等着听裴牧云继续说。闻人先前从众地拿出纸笔,结果法士们又把纸笔收回去了,他一时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干脆对着裴牧云画起画来。
裴牧云定了定神,诚实道:
“我要说的话,是正本清源,也是定下未来的共识。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但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我说过的,我的红色信仰,来自于我家乡的英雄,它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更不是天方夜谭,可我无法向你们证明我家乡的存在。而幸运的是,佛子在望乡台上展示的一切,既解开了我的疑惑,也让你们看到了我家乡的一些场景。
“我首先要强调的是,在我的家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坚定的红色信仰者。”
“你们看到的景象,是我家乡的英雄们,在红色信仰的指引下,将积贫积弱的国家从旧朝廷与国内外霸权者、侵略者的压迫中拯救出来,成功成立属于劳动百姓的国家,通过不到百年的建设,达到的红色信仰初级阶段。”
水镜内外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他们回想水镜卷轴中看到的景象,那在百姓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好日子,连修鬼精怪都啧啧称奇的奇幻场景,竟还只是初级阶段?!那中级、高级阶段得是什么样?
裴牧云继续道:“而且,我的家乡,并不是什么奇异怪世,那是另一个九州,另一个华夏。”
此言一出,水镜内外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儿,竟也是九州?
“在我看来,两个九州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家乡的上古神话中,共工撞断了不周山,天下再无灵气。”
“什么?!”
裴牧云听到许多法士愕然失语,点头继续道:“你们看到的景象,是不依赖灵气、凭借人的智慧发展而来的。我们的传统文明,我们的文化是一致的,但在我的家乡,灵气和修真都只存在于画本故事中。”
“天道和法网,也只是寄托百姓对公平正义的期盼的虚词,并不存在。”
“但在这里,天道法网是真实存在的,当超乎寻常的不公、恶意出现时,它会回应百姓的期盼,惩罚恶人,维持公义。可这份公义,并不足以弥补律法的缺失,远远不够。我猜测这就是法网感召我的原因。
“我原本并不想贸然介入太多,我不知道这个九州是否准备好了接受我的信仰。我本以为我的任务是埋下星火,推翻压迫只能留给后人实现,这正是我创立天疏阁的初衷,但在儒门之谋中,我明白我错了,佛子的点悟让我看得更加明晰,推翻压迫,就要从今时今日开始。
“帮助百姓推翻压迫,就是我来到这个九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