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到了八点半，公路边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挎着菜篮去买菜的阿公阿婆步履蹒跚的从面前走过，公交路过了几辆，站台里也陆陆续续站了些人。不坐车还要占着位置聊天总不是那么好意思，霍介诚把烟灭了丢进垃圾桶然后站起身来示意祝伽离开站台。

祝伽坐在木长椅上，他看了看手里的牛奶瓶说“等一会儿”，霍介诚问“干什么”，祝伽没回答，很快地拆开牛奶瓶上的封皮仰着脖子咕嘟嘟开始喝牛奶，瘦长白皙的脖颈上一颗突出的喉结不断的滑动，急促得可爱。

霍介诚抿着嘴巴笑，等祝伽喝完之后，接过了他手里的玻璃瓶丢到可回收垃圾桶里。

走出站台两个人沿着楼梯下到沙滩上去，刚踩到沙滩上霍介诚就立马想回去了，秋老虎比仲夏的太阳还要毒，在露天处他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

于是他问祝伽：“吃早餐了吗？”

祝伽点点头说：“嗯，在家里吃了过来的。你饿了吗？”

霍介诚道：“没有。”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海滩而已。

说完他看到祝伽眼底一片青色，忍不住道：“这俩大黑眼圈是你昨晚憋出来的？就因为想着跟我说那件事儿？”

祝伽不好意思透了，瘦长的手指抬起来按了按眼睛，辩解说：“不至于，平常我睡得挺好的，昨晚上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睡不着。”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霍介诚。

霍介诚闷声笑了笑，凝视了祝伽片刻，突然有些释然了。

他看出了祝伽的钦慕，祝伽的感激，祝伽的彷徨，只是因为祝伽没明言，他就不敢去确定这就是喜欢。他已经过了很青涩的时候了，惯常把控一段感情的进度，但遇到祝伽他居然还会忐忑，还会想要逃避。

一段他偶然想发展的邂逅，居然得到了越来越慎重的对待，说出来霍介诚自己都想发笑。

“为什么不说话？”祝伽抬起头问。

霍介诚笑开来，一边想祝伽一个晒着海边的太阳长大的人皮肤怎么会这么白呢？一边摇摇头道：“我在想，真是奇怪，我怎么会记不得你呢？”

他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半信半疑。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让他在五年后的现在一见钟情的人，他当时是遭受什么重创失忆了么？怎么就能忘记得那么干净呢？

祝伽的声音很轻很淡，眼睛轻微眯起来，笑得懒洋洋的，“医院里人来人往，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记住。世界这么大，其实能再遇见都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我告诉了你，以后你就不要再忘记了。”

这辈子都忘不了了，霍介诚在心里说。

越靠近海岸风越大，霍介诚体感渐渐舒适起来，不再那么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他追问祝伽道：“那个时候我就只请你吃了顿快餐吗？我们就见过那一次面吗？不可能吧。”

他不太信，只是一面之缘的话，祝伽何至于记了他这么多年。

对于他的好奇心，祝伽一一满足，像是分享什么宝贝似的说道：“我们就吃了那一次饭，不过我妈妈在肿瘤科住下来之后你来看过我们两次。一次我不在，你陪我妈妈去抽了血。一次我在，你穿着白大褂拿着病历夹，说跟带教老师来会诊，那一次我们没有讲几句话，我说我要回新南了，让你要是有空一定要来新南玩。你答应我说好，一定来。”

其实不止有他说的这几次。

祝伽藏了一段没说，给妈妈办出院的那一天他也去找过一次霍介诚。

那天他起得很早，摸索着找到霍介诚当时正在实习的那个科室想着同他正式告个别然后再跟霍介诚说一次千万不要把他忘了。为了这次见面他特地到外面树底下的老头儿的手底下剪了个便宜的头发，还穿了自己最体面最干净的一套衣服。可等他到了胃肠外科的科室，护士姐姐却告知他说霍医生的带教老师是最早的一台手术，霍医生几分钟前才刚刚上去。

鼓起勇气来找人却扑了个空，祝伽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想见霍介诚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也许是缘分使然吧，正失魂落魄的时候他看到了电梯口的楼层图，上面显示手术室正好就在这栋楼。

鬼使神差的，他做了个决定。

手术室在最高一层，电梯很难等，九楼到十七楼，他是从楼梯爬上去的。手术室外面的等待区坐了好多家属，他一头的汗，手足无措地环顾，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借口去叩响那扇紧闭的大门，医院这样严肃匆忙的场合，他不敢去打扰霍介诚的工作。就在他即将退缩返回的时候，手术室大门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似的缓缓打开了，隔得远远地，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

后来祝伽回想起来，那时候霍介诚穿着一身墨绿的手术衣，帽子和口罩遮的严严实实，就是熟人可能也要认半天才能认出来，可他认出他只花了一秒钟，那双露在外面流光溢彩的眼睛实在太过瞩目。印象太深了，所以后来他不知不觉喜欢上了绿色，甚至在给新车换车漆的时候下意识的就选择了这个颜色，可以说他的生活里留下不少霍介诚的痕迹。

手术室内的霍介诚看起来很忙，头也不抬，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旁边有家属立即把病人扶到门前。陪同在家属身边的实习医生把病历夹交给霍介诚，霍介诚向她点了点头，接过资料确认了病人之后利落地就把人给接了进去，门又重新缓缓阖上。

而他站在消防通道的门口默默注视着，从头到尾没有上前说一句话。这件事稀松平常，他之所以不敢说出口，是因为他返回九楼之后偷了霍介诚的一样东西……

霍介诚听得很入迷，实习的事情他是真的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他最深的印象是自己每天都很忙，忙着考研忙着毕业忙着上手术……整个人可以用分身乏术来形容。可他猜测，那么忙碌的时候自己还能分出空去看望祝伽母子，想必那时候就应该有点在意祝伽了。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他的脸色僵了一下，原来他还答应过祝伽这种事情吗？

“你不要这个表情，你那个时候是认真答应的，还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回来新南之后我怕打扰你工作没给你打过电话，后来过年了想跟你说新年快乐，才发现打不通了。”

霍介诚的脸上明晦难辨，像祝伽这样默默记了他好多年的人他不是没有遇见过，若不是他提前喜欢上了祝伽，对于这种回顾他的心里一点波澜也不会有的。

只是他喜欢上了祝伽。

所以他心里略感酸涩，还有些闷闷的钝痛。

“是不是有点尴尬？听我讲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