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这本祝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实习那家医院拿来的书,霍介诚终于把所有的碎片记忆找了回来。趁着这个机会,霍介诚还想努力回忆一下祝伽之前说的他们在医院第二次见面的场景,但毕业季那段日子实在太枯燥太冗长了,亲身熬过来的人是绝对不想再回想一遍的,所以他也实在是搜刮不出来更多的记忆了。
霍介诚埋头盯着扉页上自己的名字出神了太久,以至于记忆回笼之后抬起头再看到祝伽这张年轻冰冷的脸,竟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发堵,此刻他终于斩钉截铁的相信了,不是祝伽找错了人,真的是他忘记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
还不如不想起,霍介诚想,那么他还可以比较轻松的走掉。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那些本就难以承担的愧疚感成几何式的增长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正被足以没顶的羞愧冲击着,连站都不太站得住了。
“你还是不信吗?你不记得我,但自己的字迹总认识吧。我把你带回来就是想向你证明这个,你就是那个我爱了五年的霍医生,有证据在这里,谁都不可以否认,包括你自己。”祝伽盯着霍介诚的发旋,轻声地说道。
他看不到霍介诚的表情,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霍介诚会是什么反应,但不管霍介诚是什么反应,他自己反正说完之后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这下霍介诚总不会再怀疑他爱错人了吧?祝伽想,三观上的矛盾可以一点一点磨合,但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必须立马解决掉。
本来呢,那本书的来路不太正当,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让霍介诚知道这件事。早在重逢霍介诚的时候他就想找机会把那本书收起来,但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早上出门后才突然想起来书的主人就在他家里。可那时他人已经到了训练场了,他只能祈祷霍介诚别好奇也别打开展柜拿出来看。
可谁知道才过了一天风水就轮流转了,不想被霍介诚发现,见证了他阴暗那一面的诗集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符,早上他还战战兢兢琢磨着千万别被霍介诚看见了,现在却恨不得带霍介诚穿越回他拿到这本书的那一刻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都不能说是拿,这本书根本是他偷的。
他把和霍介诚认识的每个细节和场景都仔仔细细的告诉了霍介诚一遍,却隐藏了第三次的见面,原因就是这本书。
他做了一次小偷,所以他不敢说,因为他怕自己圆不上谎话。
记忆回到他离开宝海的那一天,那天他站在手术室外的消防通道边上偷偷见了霍介诚最后一面,没敢打扰,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舍不得。
上来的时候他是爬楼梯上来的,见到了迫切想见到的人之后就没有这个力气重新走下去了。他垂着头怏怏地等着电梯,那个给霍介诚送病人的实习医生刚好也要下去,所以他们坐了同一趟电梯。
那时候他很失落,一边偷偷打量那个女生一边在心里羡慕她。她和霍介诚一样都是很优秀的人,他们应该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会经常聊他们那个层面才能听得懂的话题,下班或许还会一起出去玩耍。
那些都不是他的范围,他绞尽脑汁,却连接近霍介诚的正当理由都找不出一个。
没多会儿那个女生同别人讲起了电话,言语中提起了医院举办的捐书活动,说科室里很多医生都捐了,她想把自己的闲书也全部捐了。祝伽本来是站在靠后的角落里,闻言他看向了电梯按键,那一刹那说不上是受什么驱使,他慢慢走到了键盘旁,伸出手指悄悄的就按下了回九楼的按键。
跟那个姐姐说的一样,护士台旁提供给大众阅读的书报架上果然堆满了书。他做过很多投机取巧的事情,为了赚钱,可是违法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干,盯着书报架上面贴的印着“随意取阅”字样的A4纸,他强装镇定地翻起了上面被翻乱了的书。那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喘不过来气,心脏砰砰跳的场景,直到此刻,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身临其境一般紧张与羞愧。
若是如今的他,是绝对做不来这样荒诞的行径的,可那时的他,十七岁的他,就是做出来了。
第一次做小偷,他的业务并不熟练,精神紧绷着,抢劫银行或者洗劫金库的暴徒可能都没有他那样如临大敌,身边路过任何一个人,他都感觉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样的精神状态下,突然在某本书的扉页上看到霍介诚名字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嗡然响了一下。
他从小就不喜欢看书,尤其讨厌语文,但在那一天,他却在回家的轮渡上花了一天时间看完了那本书。他知道了霍介诚看书原来喜欢做标注,原来霍介诚的字写得这样好,金钩铁画,端正又整齐,跟人一样的漂亮。
他和霍介诚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心里却像是离他更近了一步。
以前的时候,这本书的位置常常是在他的枕头边,后来换了房子,他就把这本名叫康塞诗集的书和他所有的奖杯和头盔陈列在一起,奖杯和头盔陆陆续续越来越多,但他从来没想过去挪那本书的位置。每路过一次展柜,他就会重新想起一次霍介诚。
所以,这么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搞错呢?
拎不清的人一直都只有霍介诚而已,他就像只惊弓之鸟,明明很累很想找一个栖息地,但却总是在半空中盘桓不下。重逢之后祝伽一直不想给他压力,只要是霍介诚说的话提的要求他都甘之如饴的接受和服从,就是为了哪天能让他安心降落在他怀里。
可惜夙愿达成在望,他却没能忍住,犯了那么大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