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的灯被霍介诚啪嗒啪嗒全部摁亮，他急迫地走到展柜前，却发现展览柜放置康塞诗集的位置是空的。横冲直撞的情绪如同突然被关了闸门的泄洪大坝一般突兀的停滞了下来，大脑空白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霍介诚惴惴地转头望去，却是祝伽，他正从客卧的方向往楼下走，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显然，那本书就是霍介诚正在找的康塞诗集。

霍介诚的长睫颤了颤，几步迎上去，在隔了两层阶梯的地方朝祝伽伸出手，惶然道：“给我看看。”

祝伽伸手，沉默地把书递给了他。霍介诚拿到那本书，立马翻开封面那一页，手法很粗鲁，惹得祝伽欲言又止的喊了一声，但霍介诚才不管他那么多，头也不抬地只盯着手里的书。洁白的扉页上是黑色水性笔写下的一个名字，那个字迹一映入眼帘霍介诚就呆住了，这三个字他可太熟了，他这辈子在无数种纸张上写过了起码几万遍。

霍介诚。

那是他的名字。

霍介诚此刻的心情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可以说也不为过，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祝伽家里看到一本属于他的旧书。真相到此已经清晰的不能再清晰，这本康塞诗集，就是他的那本。也正是此刻，霍介诚突然想起来了当年自己是怎么处理这本书的。

那时他正在学校附属医院的胃肠外科实习，科室里那几天有向福利院捐书的活动，号召所有的医生护士们积极参与。他是喜欢看闲书的，尤其喜欢收藏纸质版书籍，所以他的藏书很多。那次活动他把自己看过的一些书分批搬去了科室里，其中就包括这本看了一半没看下去的康塞诗集。

青葱时代的记忆一下子回炉，霍介诚连带着想起了一些零碎的事情。

这段记忆有关于他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甚至因为自己想不起来就质疑祝伽的记忆也出了问题的那部分。

他们的初遇。

那一年也正是霍介诚本科毕业的年份，梅雨季节的宝海市接连下了一个月的雨，他的实习生涯剩下最后两个月，正好都是业务繁忙的外科。实习小组的同学少，男生更是只有他一个，所以没有实习生的老师常常拜托他上台帮忙当助手。他推拒过几次，然而还是逃脱不了被支配的命运，经常一天要跟起码两到三台平均两个小时打底的手术。

身体累倒是其次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与此同时他正在准备毕业论文以及撰写手上的核心期刊以图为争取本校的保研名额增加砝码。头顶有三方大山压着，所以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是一分钟掰成两份儿用，每天忙的晕头转向。后来他坚定的投向内科医生这条路，一部分也是因为实习时跟了太多手术的缘故，许多老师说他临床技能优秀天生就适合拿手术刀，如山高的赞扬也没能撼动他这个决心。

就是这样异常忙碌的时期里，他遇见了祝伽。

那时他还不知道祝伽的名字，在他的记忆里，祝伽仅仅只是一个他偶然帮助过的一个陌生小男孩而已。

那天正是个暴雨天，霍介诚下了手术准备回宿舍赶论文，不经意间，他看到门诊大厅的挂号处徘徊着一个瘦削的男孩。那个男孩年纪不大，看着像是高中生，淋了雨，身上的白色衣服湿的几近于透明，墨黑的长刘海挡住了近半张脸，看起来孤独又无助。

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男孩被他吓了一跳，先是防备的后退了半步，过了半晌发现他没有恶意这才微微点了头，他看得好笑，觉得对方像极了刚被领养的小狗，对走近身边的人永远保持着敏感和紧张。

霍介诚记得自己领着他去登记和办理入院，楼上楼下的跑，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这个小男生完整的脸。他总是低着头，主动说过的话除了“谢谢”和“你叫什么名字”之外，再没有别的了，话少的着实是过分。

对方腼腆的近乎自闭，他自然就打消了闲聊的念头。

患者入住的是肿瘤科，霍介诚从患者的年纪和性别推测这个男孩应该是陪着妈妈来看病的。什么样的家庭会在女主人生病的时候只让这样一个半大孩子陪着来医院呢？霍介诚没有具体问，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出于些微同情的心理，后来事情都办完后他主动提出了请对方吃饭。

听到他的邀约，男孩很快地抬了一下头，但是他低头实在低得太快了，所以霍介诚仍然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倏忽间只记得对方亮晶晶的眸子和上扬的嘴角边两个可爱腼腆的小涡。

霍介诚记得自己那段时间其实没怎么吃过中饭，常常啃个面包就作数，因为碰到这个奇怪的男孩，他也算难得吃了顿正常的饭，虽然也不太正式就是了。上班他从来不会带很多现金在身上，囊中羞涩的缘故，只请得起一碗关东煮。

从便利店出来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那天的雨真的下的好大，他撑开伞小心翼翼地走进雨幕，身后传来一句很清越很大声的再见。那是他听到这个男孩说话最大声的一次，他站在雨中回头看，男孩的手扬得高高的，挥手很用力。

面对男孩鼓起勇气的一声告别，他露出了个了然的笑容，也朝对方挥了挥手。回到宿舍后他马上投入了紧张的二改论文中，这件小事理所当然的就被抛到了脑后。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