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光倒映在冰冷的地板上,宿礼死死盯着“手术中”三个字,手上干涸的血迹带着生涩又黏腻的触感。
走廊里或坐或站着许多人,无一例外都是神色凝重抑或悲戚,邻近他的一个老太太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皱纹间都积蓄着尚且来不及擦干的眼泪,宿礼有些失神地看着她,想起了三年前在手术室外快要哭昏过去的张秋华。
“让让,别站在这里。”形色匆匆的护士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宿礼被旁边的人拽了一把,他抬眼看过去,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贴着墙站在那里,被刺鼻的消毒水熏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警察在旁边皱着眉写着什么,宿礼不敢再看手术中那几个字,他有点想不起来郁乐承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于是他很努力地去回想,但满脑子都是郁乐承躺下血泊里惨白的脸。
“我儿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他明明转学去了三中怎么会在七中?我儿子呢!?”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走廊中响起。
宿礼闻声望过去,是个打扮精致年轻女人,穿着条漂亮的金色鱼尾裙踩着细高跟,脸上的妆因为眼泪看起来有点花,她旁边站着的男人西装革履紧皱着眉,揽着她的肩膀安抚,“你冷静一点,先听警察同志怎么说,他学校的班主任马上就过来了,学校总要给个说法,孩子还在动手术。”
冯香珊捂着嘴哭了起来,“都怪我……”
“冯香珊你这个臭婊|子!”一道粗粝的骂声从走廊尽头传了过来,郁伟满面怒色地朝着冯香珊他们过来,抬手就要往冯香珊脸上扇,被旁边的李丁时攥住了手腕。
“你他妈还敢出现——”郁伟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都安静!”警察皱着眉警告他们,“这是在医院不是在大街,孩子现在命悬一线你们还有心思吵架!”
几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很快他们的班主任老郑也赶了过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级部主任和校长,上来就遭到了冯香珊和郁伟几个人的责问,问他们孩子好端端的住着校怎么就在学校外面出了事。
“郁乐承前段时间就走读了,协议上也有家长签字……”
此话一出算是捅了马蜂窝,冯香珊和郁伟两边吵着一对,终于发现郁乐承在两头瞒,而他们第一反应却是互相埋怨。
警察焦头烂额的扯开双方,老郑和校长也是好话说尽,宿礼神情麻木地站在走廊墙角的角落里,转头看向了手术室。
他们有时间吵架,却没有时间关心一下手术室里的郁乐承。
“患者家属来签字!”医生从手术室里拿着单子出来。
冯香珊和郁伟都凑了上去,冯香珊看着上面的字脸色发白,“病危通知……”
郁伟顿时大发雷霆,又想和医生吵,被李丁时一把扯开,要不是警察和老郑几个拦着两个人险些直接动起手来。
宿礼看着冯香珊拿着笔哆嗦着手签上了字,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他用力地扣着胳膊上的伤口,试图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耳朵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又遥远,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影也变成了大面积的色块,他还是想不起来郁乐承最后跟他说了什么。
他曾经无比期待过死亡,期待过干脆利落地脱离这混乱又窒息的一切,甚至自私又疯狂地试图带上郁乐承一起,然而当死亡真的降临,他心里终于后知后觉生出了莫大的恐惧和慌乱。
滚烫的水滴落在他手背的伤口里,他睁大眼睛看,眼泪却变得又急又快,几乎要将整个伤口淹没。
他要郁乐承,要是郁乐承抢救不过来,他就陪郁乐承一起死。
这个想法终于让他的心脏落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冯香珊和郁伟立刻冲了上去,听着医生说话连连点头,宿礼伸手撑着地想起来,但腿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根本不听使唤,他抓着墙上的扶手试了好几下都没能起来,郁乐承躺在床上被推着往病房从他眼前过去,他焦急地想起来,“承承……”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老郑看着他说:“郁乐承抢救过来了,但是脑部还是有淤血,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不知道多久才能醒过来。”
宿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对不起老郑,给你添麻烦——”
“宿礼!”老郑一把扶住了昏死过去的人,赶忙叫人,“医生!”
——
宿礼没有睡很久,他醒来的时候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好了,旁边坐着张高飞。
“嚯,大爷。”张高飞见他醒过来狠狠松了口气,“等会儿跟我说话,我现在得给你爸妈汇报。”
等张高飞汇报完,宿礼已经自己拔了针往外走,张高飞见状赶紧扶住他,“你爸妈让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我没事。”宿礼皱了皱眉,“郁乐承在哪里?”
“哦,你出车祸的那个同学,在楼上。”张高飞拿着手机播号码,“那车是超速突然冲出来的,闯红灯,多亏了他旁边还有个七中的学生拽了他一把,不然车子就从他身上碾过去了,不幸中的万幸,好歹捡回来一条命……”
宿礼只是听着就要喘不上气来,他紧紧抓住了张高飞的胳膊,声音干涩道:“哥,我要去看看他。”
张高飞本来还想打趣他破天荒地喊了自己哥,但是对上宿礼满是红血色的眼睛和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