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晏是在爱中降生。
虽然说法似乎略显俗套,似乎天底下所有的爱与期盼都是这个模样。
但他的名字确实是石志胜和徐薏连头到尾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翻遍家中那本厚厚大词典后才确定的。
和产房里其他男孩不同,石晏生下来时哭声不大,哭起来也很秀气。
他闭着眼,张着嘴巴,安静地哭着。
眉头没有因哭泣而紧紧皱在一起,他攥着小小的拳头,手指扣得也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紧。
通身红润,被大夫托起来放在小秤上。
六斤三两,从这天起,石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从一个婴儿,到可以爬,牙牙学语,再到能走,开始可以小跑,能够进行简单对话。
再之后他拥有自己思维,大又圆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别人。
头发很干净利落,手指甲被徐薏小心剪到剩一条浅浅白边。
米白色小衬衫,石志胜将他的衣领捋得齐整。外面罩一件浅鹅黄色的按扣小马甲,口袋处是两只圆头圆脑的刺绣小熊。
灯芯绒的棕色收脚裤,穿上显得整个人蓬蓬,脚上踩着合适码数小皮鞋。
第一次上幼儿园时他没有哭,只是不笑了,看着徐薏说:“记得要来接我呀,妈妈。”
一直到大人离开,在四周一片震耳的哭声中,他有些无措地抬手拍了拍旁边撕心裂肺哭着孩子的胳膊。
之后才终于很难过地用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不争抢,也不哭闹,懂得分享,很爱笑。
石晏没有什么烦恼。
他开始上小学。书包里装着干净铅笔盒,雪白的橡皮带去什么样,带回来就什么样。
他用铅笔很用力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
擦下来的橡皮屑小心地用手拨到一起,听课时双臂端正交叠在课桌上。
他考很好的成绩,得到了许多张奖状。
所以当他见到醉酒司机女儿和母亲,见到那个扎着羊角辫小女孩被歇斯底里的老妇人揽在怀中时。
石晏只是蜷在墙角,安静地抬头看着。
他只是看着。
他们不同。他被剥夺,对方是因。
但又相同。他们都在失去。
他们都痛。
石晏决定要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恨谁,死去的恨不了,活着的恨不起来。
可假如谁都不怨恨,石晏独自躺在床上时,实在是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很恍惚。
人类每天在小小的房子里行动,高楼,汽车,公园转盘。
石晏想,好像没有意义。
太阳还在高空悬挂,鸟儿依旧在枝头鸣叫。
什么都没有变。
只有他被世界摘了出去。
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将家里里里外外做了次大扫除。
做得并不熟练,但也很好地清扫干净。
垃圾桶里垃圾倒掉,电闸挂掉,燃气关掉。
他在花店挑了很久。店员推荐了一些,他买了最茂盛。
花骨朵饱满,闻起来是很新鲜有生气香味。
彩纸好看地包起来,一大捧,又用笔很认真地写上祝福的话语。
石晏在公交站牌前站着找了许久,他拖着那根断掉的电线坐上了公交。
他到医院。
他进入病房。
羸弱电流滋滋啦啦地响一会。
他电线被接上。
在和魏闻秋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里,石晏时常觉得与自己相遇对魏闻秋来说,应该完全是件预料之外事。
那一天不仅打破了他的生活,打破了羊角辫小女孩。
也打破了魏闻秋。
表现出来就是他在家里会做很多家务,提很少的要求。
石晏经常会在很多时候凑过去抱住哥,脸贴上去闻哥身上的味道。
到后面他和变成鬼魏闻秋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后,他依旧保留这个习惯。
软乎乎热腾腾地抱在魏闻秋的身上,鼻子戳着魏闻秋锁骨,睫毛痒痒挠着哥颈窝。
在后来的那些年里,魏闻秋对他说过数不清多少次的爱,爱也包含在魏闻秋一言一行中。
头发又开始是哥给剃,衣服哥给穿,吃饭哥给做。
甚至于石晏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是踩在魏闻秋膝盖上,或是被魏闻秋捉去握到手心里,一点点小心地剪好。
有时候睡迷糊了,石晏挤到哥怀中,嘴巴贴上哥耳朵上蹭,黏黏糊糊地说:“我真是好喜欢你呀。”
然后整个人被一双大掌揽得更紧,魏闻秋的怀抱紧密又安全,石晏躺在那个怀抱中,他无需思考任何东西。
所以后面他不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
石晏在爱里长了些肉,瘦削的身影结实了些。
他的脸上又开始有很多真心实意的笑容,指甲盖泛起健康的光泽,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一道柔光之中。
石晏与魏闻秋在a市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住了三四年。
家中的许多个角落都做过。
沙发窄,要紧紧抱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
这时候的魏闻秋动作要较平时轻柔些,石晏会得到很多来自耳边的亲吻。
或者石晏坐在上,一条光着的腿从旁边垂下去。
沙发矮,石晏腿长,向下踩地时脚踝需要用力,跟腱狰狞,几根脚趾踮起来。
血液堆积,颤抖着的脚趾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努力抓握,感受着与身下同样的凉意。
魏闻秋会将主动权先交与石晏,等身上的人腿抖着踩不住地时,才会全权收回。
粗糙的大掌抄着托起那条栽下去腿,另只手完全地覆盖细腰,先是摩挲,再掐住往下摁。
这时候的魏闻秋又失去了些温柔。
说来奇怪,石晏那么乖地长大,却总是会在魏闻秋面前犯赖叽。
比如感冒了不愿吃药,比如喝不了酒也在给他很多照顾的同事离职欢送会上,因为盛情难却被劝了一杯。
唯一没喝酒同事开车送他回家,他醉醺醺地坐在同事车后座,双眼紧闭,后脑勺枕着向后靠。
在酒精的浸润下他全身都发红,脖子和锁骨更红,意识也很难保持清晰。
喉结顶着在薄皮下颤颤地滚动,从喉底发出极力压制却仍然冒出头声音。
开车的同事回头看了眼,车后排的石晏蜷在角落,正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脑袋后仰。
两条腿不自然地摊开着,皮坐垫因为细手抓挠生出数道褶皱,脚后跟似乎踮。
估计是醉狠,同事想。
感受到了前排的视线,石晏将脸朝窗外偏过去,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将危险的呜/咽也顺着夜色没入喉中。
无人知晓,他正在被惩罚。
看似空荡车后排实则十分拥挤,并不止坐着他一人。
他身侧还坐着个谁都无法看见的,脸色阴沉的鬼,他的爱人。
他要尽力向后仰靠,用后背借力。
腰要用力绷紧,才不至于因为失力跌落到脚下那块缝隙中去。
他要用疼痛与快意混杂到无法思考的大脑,努力匀出可怜的微弱意识,去掩盖自己身体的剧烈反应,维持浮于表面的正常。
这还不够,一进家会被抓住肩头推到门板上。
老旧小区,门板薄,不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