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已经一整天没跟我说话了。”
自从谢秋凝无意听见了自己生父想要对养父下手的那些话,她就躲开秦晞,不管是去向兄长讨教修炼上的一些问题也好,又或者去照顾暂时在国师府住下的谢年也罢,就是没有再出现在秦晞的面前过。
这样一来,即便秦晞有再多的辩解,也没法说出口。
秦玑衡看了一眼郁郁寡欢的父亲,耸耸肩:“你一开始不去动谢叔叔,不就没事了吗?”
“谢叔叔?”秦晞微微抬起了一边的眉毛,语气似笑非笑,“叫得还挺亲热。”
“他对我们没有恶意,又养大了妹妹,我叫他一声叔叔又有什么不可以?”秦玑衡认为这是一种礼貌。
而秦晞却酸溜溜地:“他跟我抢女儿,同你抢妹妹,你倒是宽宏大量,半点不把为父的心情放在心上。”
“说得好像你做的这些事情就有把其他人的心情放心上了一样。”
秦晞历来都爱操纵他人的情绪取乐,但每每当他对上自己的儿女们,最先控制不住情绪的反而成了他自己。
与秦玑衡不咸不淡地斗了会儿嘴,让旁边的郁原川看得不禁心中称奇。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传闻之中,镜花真君在一日之间杀尽师门,灭亡亲族,以杀入道,断情绝性之彻底,算得上是诸天万界千古以来第一人。
如今却会与儿子这般小孩儿气地斗嘴,还会因为女儿的生气而变得急躁,这跟郁原川记忆里的那个人相比起来,差距实在是大得惊人。
“你怎地还在这儿杵着?”秦晞忽然调转方向,叫郁原川不要拦在路中央,他要去女儿养兔子的小舍旁边蹲着等谢秋凝出现。
谢秋凝这会子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她好不容易才认回来的生父,竟然要杀害这么多年来,给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温暖的养父。
再联想到自己初见秦晞时,那种莫名的恐惧感,谢秋凝愈发地感觉自己无力弱小,从前在越国时,被何家人所掌控,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但现在到了生父身边,所要面临的,又是大能者与初入道途的小修士之间的天堑,比从前更加无法有作为。
但好在兄长是向着自己的。
可如果一味地要依附兄长,只能等着他来帮助自己的话,谢秋凝心里又会开始不甘。
她已经明白,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的命运之所以会被他人所掌控,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谢年沉沉的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也被洗过梳理顺了。
此时从门外走进一名婢女,霜月朝着谢年屈膝一礼:“先生醒了,早膳已经备好,请先生先到隔间梳洗。”
谢年有些恍惚。
他只记得自己在牢中,被养女的兄长救下,随后便听他说了夏皇允自己假死……温热的帕子擦过两遍脸,谢年来到前厅,却见秦晞已经坐在那里,桌上摆了酒水吃食。
“先生这一觉睡得可好?”秦晞的笑容无懈可击,但他眼中的冷漠却是毫不掩饰地散发着针对谢年的厌意。
谢年走到桌前坐下:“谢某睡得极为安稳,多谢国师不杀之恩。”
“不是鄙人不想杀你,而是鄙人的孩子们,打定了主意要救你。”秦晞淡淡说道,“此番鄙人也只不过是拿你做了一回历练孩子的工具而已,实在当不得谢先生的一句谢。”
他确实讨厌谢年。
也确实想叫这人无声无息地死了。
“既然陛下已经应允你假死脱身,那鄙人便也不会继续为难你。”
更关键是自己想杀谢年的事情已经被谢秋凝知道了,为了避免把女儿越推越远,秦晞心里再多的酸醋,也只能一个人忍下来。
“先生可知,何家人今晨递帖子拜访我,说是——我那失落在外的女儿,已经有线索了。”秦晞夹起一块鱼腹,十分自然地放入谢年碗中,仿佛他们正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至交,先前那显而易见的冷淡与敌视都在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秦晞的这张脸生得如仙似幻,远远观之,会让人有种不易接近的距离感,但当他散去脸上的冷清,对着人露出亲近温柔的笑意时,很难不叫他所关注的对象心生好感,哪怕那人已经知道,在这美貌灵秀的皮囊底下藏着的,是一个黑心无情,险恶至极的灵魂。
“国师没有对外声张秋凝的身份吗?”谢年皱着眉毛。
秦晞笑得愈发轻逸:“何家的私军,鄙人已经有了眉目,但他们在越国搜刮了十余年的民脂民膏,却还没有下落,在越低何家的祖宅、族田、每一个何家人名下的院落,都已经被韩将军带人翻遍了,却还是查无踪迹。”
被强令搬迁到夏国都城的何家人这几日只盯着国师府送礼,他家表面上过得跟那些同样从越国来的世家没什么两样,甚至看上去更加清贫低调。
“前朝灭亡之前所制定的银票到如今也还可以使用,何家此番入夏,必然是携带了大量的银票,至于那些真金白银的东西——以他家家主的谨慎小心而言,怕是不过个三四年的,不会轻易取出来使用。”谢年分析道。
秦晞点头:“是以,鄙人才要往何家丢几个钩子,把他家里藏着秘密的人,都钓出来。”
“可大人瞒着秋凝的身份,于她而言,太不公平。”谢年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轻轻敲着碗沿。
秦晞记下他的这个小动作,眉眼低垂,无尽的愁思与无奈漫了上来:“鄙人也不愿意委屈凝凝。”
他固然可以把何家的人揪出来搜魂,但这样一来未免就失去了乐趣,更兼之搜魂会将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轻易变成傻子,在秦晞看来,如果何家人变成了傻子,不知恐惧没有悔恨,这惩罚未免也太轻松了些。
“大人对在下说这些,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在下去做吗?”谢年对秦晞刻意表现出来的愁绪心领神会。
“若是先生信得过鄙人,便将一切交给鄙人来安排便是。”秦晞为谢年杯中斟满了酒。
昨日的夏国都城还是寒风凛冽,到了今天,却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晴天。
谢秋凝初学道法,很快就入了门,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真气循环时有些不通畅,秦玑衡挺擅长打架治外伤的,但对妹妹的这种情况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晚谢秋凝本是打算趁着父亲还有闲暇,去问一问秦晞的,结果恰恰好就听见了他坦白自己对谢年下手的事情……
谢秋凝恼火又郁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生父,干脆跑出了门,在国师府周边晃悠。
国师府占了整整一条街,但这周围除了暗中巡逻的侍卫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人影了。
空空荡荡,清清静静。
“你在我后面绕了这么久,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谢秋凝没有跑远,她今天穿着身暖黄的长裙,宽大的袖摆上绣着一簇簇热闹极了的蔷薇花,她转身对着空空荡荡的小径说了这句话过后,便看见郁原川的身影从空气中显露出来。
他依旧穿着黑黢黢的长袍,袍子边缘发散出几乎不可见的雾气。
郁原川面色凝重:“我来向你道声歉。”
“道歉?”
“嗯。”
谢秋凝的双眉朝眉心拢起:“道的什么歉?”
“师父令我给谢先生送药,助他自尽。”郁原川的嗓音阴沉沉的,听起来有些干涩,“但师父给的其实只是助眠的药物,他并不是真的要谢先生没命……”这话说到最后,郁原川也逐渐没了底气。
秦晞是如何用言语诱导着谢年起了自尽的念头,他是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师父辩解了一句。
谢秋凝甩着袖子走到郁原川跟前:“那个人说他想对我父皇下手,到底是真是假?”
直觉告诉谢秋凝,秦晞对谢年的杀心不是假的。
虽然秦晞在说这话时的语气轻快极了,但谢秋凝还是能觉察出他深重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无法忽视的杀意。
郁原川顿住,他微微低头,看见凑近的谢秋凝正仰着脸,她双眼所传递出的情绪正告诉自己,这个女孩儿已经有了答案,郁原川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艰难地开口:“你该自己去问他,你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时间……”
他的师父总是很有道理,总是很会说服人。
也总是在欺骗着谁。
自从以鬼修之身回到了秦晞身畔,郁原川才发现自己其实那么地害怕被师父抛弃,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那么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以至于最后的全盘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