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涅尔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贝芙丽肉嘟嘟的小脸蛋。
兰德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丈夫的神情,听到那句“和你小时候一样”,心口忽然有些闷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感到那股挥之不去的滞涩感沿着神经在蔓延,像许多只手扯住他心脏,让刺痛的感觉越发清晰。
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笑,他朝着正说笑的艾希曼兄弟走过去,伸手把正在揪塞涅尔头发的贝芙丽抱过来:“不是要谈事吗?孩子给我吧。”
“上楼。”克莱蒙斯见孩子在妻子怀里不折腾了,就对弟弟说。
塞涅尔朝兰德微笑颔首,随即跟着自己的哥哥上楼去。
兰德抱着金发碧眼的贝芙丽,望向那对金发的艾希曼兄弟的背影,心里默默想着:贝芙丽很像塞涅尔吗?
“爸爸!”贝芙丽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在兰德脚边打转的两只金毛,“小狗!”
“不可以打小狗,知道吗?”兰德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你不打小狗,爸爸才放你下去。”
贝芙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被放下去后,又开始追着金毛满屋乱跑。
兰德有些无奈,只能由着她闹。他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下,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方才克莱蒙斯和塞涅尔之间的对话,视线落在女儿那头和父亲一样耀眼的金发上,独自沉默出神。
克莱蒙斯和塞涅尔商议完事情之后下楼,发现妻子、孩子们以及两条金毛犬都不在,一问管家才知道,兰德带着孩子们去近郊的鸢尾花园了。那座花园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时候,他买下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改成私人花园,送给兰德当纪念日礼物,还专门雇人种植和养护最昂贵的鸢尾花。现在正值鸢尾盛开的季节,他想妻子大概带着孩子们和狗出去玩了。
他问了一嘴,塞涅尔的神情有些许落寞,说自己的丈夫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后,他还是把弟弟留下来吃晚饭。
兰德回家时,看到塞涅尔还在,坐在沙发上正和人打电话,知道丈夫估计把弟弟留下吃饭了。他没说什么,抱着玩累了睡着的贝芙丽先上楼去休息,到饭点才带着孩子又下楼。
自从当上总统的安全事务助理,克莱蒙斯工作越来越忙,脾气倒是越来越收敛,至少在外都喜形不露于色,在家对孩子们也温和不少。可兰德却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然而代表团事件还没有真正结束。在南部小有名气的一家政治周刊报道出阿齐兹方面向联邦提出解冻财产和外汇的要求,这意味着阿齐兹政权将获得千亿的外汇用于购买生产武器所需要的原材料和零件。谈判所在国虽然号称中立国,但在制裁问题上显然跟随联邦的政策。
这一秘密操作的曝光,在东大陆上掀起轩然大波:阿齐兹的外长承认事实,称解冻的资金已经回到政府手中,将用于未来的军事发展;北部军事联盟深感背叛,批评联邦表面上义正辞严地宣称反对独裁政权,暗地里却违背它曾经要求盟友们恪守的信条;联邦内部更是炸了锅,墨菲斯满城风雨,新闻界和议会的批评如狂潮般席卷而来——他们认为内阁同“邪恶政权”谈判并做交易,违反了联邦政府坚守的一贯政策,而进行秘密外交活动又违反了行政当局应定期向议会通报外事活动的法律,要求政府立刻作出解释。
总统紧急与相关知情者召开会议,商讨对策,新闻发言人建议内阁承认事实,并重申这样的做法符合联邦的根本利益。七十多岁高龄的总统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出席公开记者会并对全体联邦公民道歉的人,是此次秘密行动的真正幕后策划者和执行者——克莱蒙斯。
安全事务助理克莱蒙斯承认自己是此次秘密行动的负责人,但表示这次谈判和交易“不是一个错误,也不是一次失败,相反,联邦与对方的一切接触都是有条件的。”
面对无数闪光灯,他的声音平稳又坚定:“内阁没有违反任何联邦法律,尽管我们没有按照规定及时向议会报告。但此次行动的最终目标是为保护联邦公民的生命安全,这一过程中,我们必须在某些方面保密。我相信,我们真正维护了联邦建立之初对公民许下的诺言,为此,我本人愿意接受议会的一切质询和问责。”
只不过,他在记者会中并没有明确说总统先生是“毫不知情的”,而是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他又通过和《公理报》一名编辑的私下关系,透露这件事是总统授权的。
在这样舆论喧嚣的时刻,总统的沉默反而比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更加危险。根据《公理报》和联邦二台的联合民意调查,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认为总统在掩盖事实,总统的支持率陡降25个百分点,政府遭遇了信任危机。此外,包括幕僚长、防务部长、情报局局长等知情者纷纷推脱自保,甚至有人在议会的听证会上直接指责总统不仅知情,还授权行事。而克莱蒙斯暗中指示跟随他前往的三名助手行使宪法权利,拒绝对关键性问题作出回答。
压力之下,为保住自己和民主联盟党的名声,总统不得不发表公开电视讲话,向民众道歉,表示自己对“本人的行动和领导下的政府的行动负有不可推卸的全部责任”,并宣布不再参加下一届的大选。当舆论的矛头完全指向总统本人时,克莱蒙斯却从舆论指摘中顺利脱身,甚至因为实用主义的策略和主动担责的举动,得到了党内高层的赏识。
摆脱政治生涯危机后,他又敏锐地意识到一件事——阿齐兹政权内部极有可能有派系对立。照理说,这桩秘密交易对阿齐兹政府只有好处,为什么会有人要向媒体曝光?除非政权内部存在异见人士,反对这样的做法。在和阿齐兹的外长接触的过程中,他能感知到阿齐兹并非一个偏激的莽夫,而是一个目光长远的领袖。而交易曝光这件事只能说明,阿齐兹也在顶着内部压力斡旋,在大独裁者的政权组织中,有对北部军事联盟态度更激进的领导人。
他让奥德里奇去南部传出阿齐兹政权内部矛盾的消息,大约三个月后,他看到了试探的结果——阿齐兹处死了一名革命卫队长的女婿,而这名卫队长和阿齐兹的外长是堂兄弟。确认猜想后,他动用在情报局的表叔的资源,开始长期调查阿齐兹政权的内部关系。
基于对这件事的理解,他也定下了瓦解阿齐兹政权的基本战略:联邦一边通过扩大在南北交界地带的军事部署,强化对南部的威慑,一边保持与阿齐兹的接触政策来激化独裁政权的内部矛盾。双线并行至一个临界点时,阿齐兹政权内部自然会面临对立危机。
要这么做的另一个关键是稳住激进的斯拉诺。他授意塞涅尔在议会运作,削减对斯拉诺的先进武器出口和军事援助,限制包括反导系统拦截能力在内的斯拉诺军事力量。这样一来,斯拉诺在萨南半岛能抵御对手穆萨,但却根本没有实力去挑衅阿齐兹。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没有再过问这件事。
事情结束后的一天晚上,克莱蒙斯回家很晚,但终于有时间仔细梳理和调整萨南半岛的战略计划。他埋头伏案时,兰德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抬头看了妻子几秒,沉声说:“过来。”
兰德像往常那样,走过去坐到丈夫腿上,被抱在怀里。他这些天在处理一些公司事务,加上得照顾流感生病的艾格伯特和贝芙丽,有些疲惫。克莱蒙斯还在忙,桌上铺满了关于萨南半岛的资料,他看了一眼后,靠着丈夫的肩头,闭上眼,放出一点柔和的信息素。
屋里飘着白茶的香气,凌晨一点多,克莱蒙斯低头,看到妻子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神情平静又安稳。他伸手摸了摸兰德的脸颊,兰德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先在妻子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把人抱回房间的床上,搂着人关灯睡觉。
兰德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正枕着丈夫的手臂。克莱蒙斯闭着眼,放松地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他往丈夫身边挨近了些,继续就着丈夫的体温安睡。
作者有话说:
墨菲斯正文里出现的克莱蒙斯的战略布局就是以此为基础,后面他一直在实践。阿齐兹最后死于内乱暗杀,也是因为政权内部矛盾计划到一定程度后,更激进的反对力量推翻了他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