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这入学通知书的日子,今天应绵就要去学校了。布狄前几天给他领回来了两张棉被,也用胶条把漏风的窗户给贴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再往书店和锅炉房跑了。刚好巡查队的人这几天来得很频繁,他们不让那些流浪汉在锅炉房附近围聚,去了好几次后巷那间书店检查,那阵仗颇有点吓人。
“中午和晚上你都可以去门卫那里拿饭盒,我送花的时候会给你一道送去。”布狄递给他一个铁饭盒,捧着时还热乎着,“今天的饭在里面。”
“好。”
应绵把饭盒和书本都放进了背包,搭乘最近的电车去了学校,因为距离不远,只用了十分钟就到达了那里。但只十分钟地图就已经被他指腹的汗给弄湿了一角,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大城市独自出行,管理局把城市交通卡和地图都夹在了书本里,像那张腺体保养纸一样,一尽发放,但其实大部分尾后区的移民都不识字,给他们安排的人也一点没考虑到这点,指望人能自己拔高,他只是城市洪流里的一个小人。
他小心地地图给收了起来,放回书包里,走进了学校。
这个学校还挺大的,从门口进去就看到一面悬浮全息投影公告墙,在实时更新着高年级的课表。主课是实操课,就是模拟狩杀和拆解重甲课,另外还学点联盟发展的历史。剩下几个标红的是品德课,都是一星期只有一节,思想与教育,移民文化学,拓展课是异区丛林勘探和卫生生理课。
他从前居住的贫民窟是没有学校的,但十二区是联盟的空间废物处理站,主要是堆填一些损毁的发射器和机甲碎片,这十几年间越变本加厉,连饱和的生活垃圾也堆放于此,他在处理站捡回来很多不要的书籍和电器,还在那里捡回来一台电视,便知道别的地区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的。那些学生大都穿着端整的校园制服,在转播的频道上笑容甜蜜地介绍着联盟的新课程,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健康的精神面貌。
课表更新结束之后上面又开始播放校园宣传片,一条片子不知道传用了多少届,是应绵几年前在家里那台破电视上看过的。
校园里的环境比想象中阴冷,正是早自习,校园里人影寂寥,只有几个学生在打扫着教学楼架空层的公区。他望过去,这学校面积很大很大,看到十几栋格局不尽相同的大楼,楼与楼之间都有结实的连廊连通,能看到在上面自由活动的小小身影。
地面有几处并排建在一起的体积相同的半圆形玻璃馆,大概作用都不同,最边缘那个玻璃馆外围用细细的铁丝钩连包围,铁丝网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只能靠藤蔓贴着匍匐缠绕生长的形状确定那也是个半圆形。最靠近门口那个半圆则很干净,大门开着,里面是一个摆满了长椅,应该是开会的地方。
后面那些庞大的楼型似乎在联盟到处可见,都冰冷而密不透风。他按着指示牌,往右边长廊那边走去,这条长廊一边是露天,一边是一排房门紧闭的办公室。这学校似乎没什么绿色,除了那个玻璃馆,仅有的一点的破败的绿意。空气却也不干燥,鼻腔里只有冷冷的空气,应绵没什么精神地继续往前走,长廊里没人,他头越低低的,踩着脚下小块的阳光。
转角处经过了一个小湖,湖底什么都没有,水澄澈而干净,湖面被风吹起微微的波纹,一时显出点生机,但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些不对,这湖竟然一半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阴影中。
他往前走去,也走入那片向四周辐射的黑暗中。像是凭空走入了黑夜,他抬起头,看到一棵巨大的,枝干虬结畸形的树横在池塘旁的空地中间。笔直的树身恐怖攀生足有二十多米高,顶部叶子极端繁密,叶片之间没有一点狭隙,以至于树下完全没有一丝阳光泄下。
天然的巨型树伞,但庞大得有些怪异了,这大概是棵异变的植物。
一阵不安的气息在喉咙翻涌,他闭了闭眼睛,紧接着快步穿过了那片黑暗。
进入到新班级的时候,班上的人似乎都看向他这边,和车厢里那些人的目光一样。不过他们没有像那群人一样野蛮地要掠夺他的姓名牌,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只过了几秒就目光移走,兴致缺缺。
有了第一次似乎也能适应一些,他没多犹豫,选了最后一排空着的一个位置。
他的同桌刚好回来,穿着羽绒服外套,带回来点冷气,男孩只低头看了一眼他,问他:“你是新同学吗?”
“嗯。”
他这个同桌是一个alpha,因为应绵很快就嗅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气息,也是过早分化的类型,刚分化的alpha很难把信息素完全掩藏。
那块姓名牌也在胸口晃晃悠悠的,应绵已经开始习惯不动声色地检查起别人的姓名牌,之后才抬眼看到一张稍显稚嫩的脸。
温洵,alpha。
“你好。”那张脸的主人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跟他打了声招呼,“我叫温洵。”
不太热情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要守什么学生品德,所以会乖乖按着规矩跟他打招呼并与他交换姓名。
“应绵。”
“嗯,哪个mian?”温洵趴在桌上,留出半张脸看他。虽然在问话,但听上去并不多关心,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样。
“绵绵不绝的绵。”
记得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也曾有一个人对他问过同样的问题,在那之前他没想过会有人好奇他的名字。
他意识到自己到了这里以后在慢慢变成一个“具象”的人。
上午的课是生物理论课,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开课本一页页地看着里面的图片,生物课老师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讲话有点快,他只能逐个字逐个字对照着来做笔记。
在他身旁的温洵也挺安分,但精神也在跑,时不时就凑过来看一下他的笔记。
虽然从没上过学,但应绵像小动物一样,学着旁边的好学生,他们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本学生手册他也仔细看过了,上课听讲是第一条,他想他可以规规矩矩的。唯一缺点他没读过书,有些字也不认得。
两节课下来,他的脑袋都热了。
上午的课就这样结束了,休息的铃声响起来,班里的同学一下走了大半。
应绵小心地张望着,看到旁边的人拿出了饭盒,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也跟着把笔记本收到抽屉,把桌面清干净,拿出饭盒。
教室里开着暖气,他捂了捂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气。
温洵的饭盒早在下课五分钟前就摆在桌子上了,但是没急着打开。
应绵注意到温洵的饭盒很漂亮,陶瓷做的,上面还贴着小花贴纸,但他藏着掖着,东张西望,好似他的饭盒是哪偷来的。
布狄给他的就只是一个铁盒子,中间用隔油垫把饭菜隔开,里面有一块鱼肉和几条绿色蔬菜,米饭是紫糯米饭,米饭堆了三层。出门前布狄叮嘱应绵要把饭菜好好吃干净。
但只刚扒拉了一口,就感觉身旁有人鬼鬼祟祟凑了过来。
正是温洵。
“你今天吃什么?”
“糯米饭。”应绵让开来给他看了看。
“噢。”
温洵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给他安了个昵称,“绵绵,我跟你换好吗,我吃你的。”
“我的不好吃的。”应绵拒绝了。
温洵噢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依旧拿手肘压着自己的饭盒,好像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没趣,又转而盯起人的脸看,“你怎么不紧张的,转学生过来不都会紧张吗?”
“不看他们就不紧张了。”
“你是多少区过来的,是六区还是七区?听说那边阳光不好,你看你面色多苍白。”
应绵不打算揭示,只笑着摇了摇头。温洵出奇的好相处,也出奇的话多。
好在这回温洵没再追问了,扭头跟他自个儿的饭盒继续做斗争去了。
应绵挖着饭盒里的糯米饭,布狄厨艺时好时坏,今天刚好有点坏,糯米饭夹生,鱼肉过于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