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2)

骑士之歌 非天夜翔 4098 字 5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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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皮埃尔从记事起就已生活在香格里拉。

小时候他跟着自由港码头的帮派混点口粮,为他们跑腿传话,监视帮派之间的动向,衣衫褴褛的他常常站在街角,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发现风吹草动,便飞快地穿过好几条街道甚至整个下城区,前去通知头目。

城内一家杂货店的老夫妇有意收养他,但他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宁愿自食其力,但一个孩子能去哪里?又找得到什么样的工作?他只能加入帮派,勉强为他们办事为生。

那个时候的香格里拉,帮派火拼乃是常事,他们在这个规则混乱的法外之地互相砍杀,过后在教廷与大贵族们的怒火下各自逃亡。海因里希与白兰多两大家族通过这些社会底层的帮派,不停地拉锯,争夺利益。

这些帮派的利益范围,权力纷争就像大陆诸王国的缩影,当然,生命力也比各大王国更短暂,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政权演化犹如在香格里拉被时间加速了,缩短为数年或十年。

罗杰加入的第一个帮派在三年后风流云散,紧接着他加入了第二个,第二个码头帮派又因头目被炼金协会的学徒所毒死,而宣告覆灭。

加入第三个帮派,在参加了一场群殴之后,白兰多家族率领骑兵前来抓人,罗杰与他的伙伴们仓皇逃离现场,他们身上满是鲜血,顺着下城区后巷逃向东面的山麓区,渐渐的,他的同伙都跑散了,剩下罗杰独自一人,气喘吁吁,满头鲜血地在小路走着。

夕阳西下时,山麓一侧的房屋内冒出炊烟,诸多房子里,住着或是欢笑或是争吵的一家人,罗杰却只有他自己。他孤独地走在山路上,心里莫名地升起了复杂的念头,仿佛那些炊烟混合着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钻进了他的灵魂。

此时此刻,圣塞里兰卡的大教堂,钟声响起。

它屹立于山峦高处,显得如此的圣洁,它俯瞰着整个香格里拉自由港,这座具有六百年历史的城市就像傍晚时诸多炊烟所混杂的气味,黑帮、贵族、贫民、炼金师协会,商人、教廷……等等诸多来自远方的旅人与世居此地的住民,都是它的一部分。

圣光温柔而纯粹,在它的照耀之下,万物被搅进了一张混乱却精彩纷呈的画中。

罗杰怔怔地站在圣塞里兰卡教堂的数公里外,眺望着山腰上的建筑,瑞文大主教的圣言符文从教堂中升起,照耀全城。

在那一刻,他的内心被触动了,他说不清自己当下复杂的心境,但他下了一个迟迟未能明确的决定。

他坐在一场长椅上,遥望着圣塞里兰卡教堂,直到夕阳沉入山下平原的西面,月亮从海上,从圣言符文的背后升起,香格里拉进入喧嚣又美好的夜晚,罗杰才在秋天的风里离开。

翌日,他退出了自己的帮派,前去码头处参加招工,成为了一名货运工。

他有着索因人的血统,身材高大且强壮,一身力量解决了他活下去的迫切问题,唯一的考验就是饥饿。

他混在衣衫褴褛的货运工里,犹如蚁群般为泊港的货船卸货,从早上圣塞里兰卡教堂敲钟开始,到深夜里码头拉动响铃,所有船只安静地停留在避风港中,进入睡眠而结束。他时常坐在码头一侧搬运工聚集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搬运工们时常饮酒,但罗杰只会喝水,他把买酒的钱尽可能地省下来,毕竟他不希望在码头上待一辈子。

做这一行的大多都是有家有口的中年人,他们面上饱经风霜,手上磨出了满满的厚茧,不少还患着慢性病,罗杰时常停下来,帮助他们拖绳或是推货,单手扛着木箱,另一手为工人们加一把力气。

那天过后,他的脾气奇迹般地变得温和起来,不再加入任何冲突,只是迫切地想存点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有时他提前收工,或是在难得的休息日里,就会沿着那条路,走到山上去,远远地看着圣塞里兰卡大教堂。

偶尔在朝拜日里,他也会走进教堂,并不靠近圣水与宣讲的大主教,而是站在人群外,注视符文所散发出的圣光。

香格里拉的诸多贫苦人会把他们的积蓄捐给教会,以祈求病痛得到缓解,生活得到改善,只有罗杰从来不会,他不相信圣光会真正地眷顾他。

初冬的某一天里,阳光灿烂,罗杰再一次来到了圣塞里兰卡大教堂外,今天是个朝拜日,但他来得晚了,因为昨夜实在太冷,他一直忙到深夜,感染了轻微的风寒。

抵达时,朝拜的民众渐渐散去,他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打了两个喷嚏,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的夹火腿面包,准备在这里享用他的午餐。

就在拆开纸包时,罗杰注意到有人正在不远处的喷水池前看他。

他们越过喷水池对视,那是一名金色头发的少年,他穿着厚厚的神官袍,似乎是一名神职人员,他的皮肤很白很干净,长得非常漂亮,是的,漂亮,这是罗杰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很少用“漂亮”来形容男性,但这个少年完全值得。

对方就像装饰画上的少年般,此情此景,亦犹如一副名家的画作。

唯独罗杰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皮靴上沾满污泥,与这幅画很不合时宜。

少年坐下了,好奇地看着罗杰,罗杰嘴里咀嚼着食物,眼睛亦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们隔着喷水池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

“上一次朝拜日我就注意到你了。”少年说:“为什么不进圣厅里去?”

罗杰没有回答,低头将纸再撕掉点,继续吃。

少年又说:“我看到你向募捐箱里扔了一枚铜芬,寒季病的募捐箱,你是做什么的?”

罗杰还是没有回答,他本以为这名漂亮的少年会驱赶他,或是像某些贵族小爷般,甚至不屑于自己动嘴,只吩咐守卫把他赶开。

他有点渴了,便起身,绕过那少年所坐的区域,到喷水池的另一侧去,躬身在池里喝水。

“这里的水不能喝!”少年马上制止了他:“不干净,我去给你舀水。”

罗杰直起身,注视他离开的背影,但很快,少年又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水罐,递到他手里。

“谢谢。”罗杰终于答道:“这是圣水吗?”

“嗯,是的。”少年答道。

“喝了圣水,身上会发出圣光吗?”罗杰问。

少年笑了起来,他端详罗杰,一时不知道这家伙是在逗他还是认真的。

罗杰喝完了少年带来的水,将空罐还给他,少年还想说几句,罗杰却将废纸收进怀里,准备走了。

“我叫罗杰,罗杰·皮埃尔。”罗杰向他随意地说。

“我叫乔伊斯。”那少年答道。

“那么,乔伊斯,回头见。”罗杰向他告别,双手揣在外套的兜里,一阵冷风吹来,他顺着路,又慢慢地下了山。

离开大教堂范围时,罗杰忍不住回了头,突然发现那名小神官还站在高处看他。

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回到下层区,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进入货运工们聚集的区域,这里有他临时的住所,他与招揽客人的妓女,玩杂耍的艺人,以及一名送货员、一个照顾病危孩子的母亲住在一处。

房子以木板隔出了隔间,充斥着汗味与刺鼻的药水汽味,罗杰的房间正对着一个小小的窗户,这个窗户要额外付钱,价值十四个铜芬。

他觉得自己应该洗个澡,今天身上的气味,一定让那个神官有点难受了。

他坐在床上,闻嗅了自己的胳膊,手臂,并未感觉到什么,但冬季洗澡,很容易让他的风寒变得更严重,万一今夜发热,明早就无法工作了。

他喝了不少冷水,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就这样睡下,傍晚时他睁着双眼,看见窗外投入一点夕阳的光——

乔伊斯……他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乔伊斯。他为什么会给我拿水,他是如何看我的?是同情,抑或好奇?他知道有些神官在获得资格前,会有游历的任务,他们从一个封省到另一个封省,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通常身边会跟随着忠诚的守护骑士,他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些神职人员。

自己说不定也是这名神官的“善举任务”之一,说明他积累分数,完成了考核……罗杰漫无边际地幻想着,在这些奇怪的念头中睡着了。

翌日,他昏昏沉沉的,病得更严重了。

但他依旧选择去上工,否则他不仅拿不到薪水,还会被监工痛骂,继而也许会丢工作。

今天来了大量的货船,他流着鼻涕,脚下犹如踩着棉花,到处都在喊他。

“罗杰!罗杰!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没吃饭吗?”

罗杰做了个稍等的动作,掏出破布擦拭了鼻涕,堵得他昏昏沉沉的,不辨方位,阳光照着,令他十分难受,不停地流眼泪,风吹在身上,让他直打寒颤。

“不能做就滚回家!”

“知道了!”罗杰怒吼一声,监工终于不发话了。

他把绳子缠上轮轴,要把一个巨大的箱子卸货,监工又在下面喊道:“给我当心点!蠢狗!碰坏了你做一辈子也赔不起!”

罗杰很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但他忍住了,在他的生活里,有许多个这样的瞬间,但讨生活的人大抵如此。

他气喘吁吁,脚下有点打滑,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好不容易把箱子放上轮车,开始缓慢地推下斜板并控制放绳的速度。

突然间底下的另一名工人失力了,绳索开始飞快抽离,罗杰马上缠住绳索,跑向箱子的另一边,所有人开始呼喊,大家要上前帮忙,罗杰吃力地以肩膀抵挡那个沉重的巨箱。

随着周围的大喊声,罗杰眼前一黑,最后的念头是:麻烦来了。

巨响声,罗杰被碾来的箱子拖到了码头上,耳畔响起狂叫,杂乱的物件摔碎声及惊慌声,他的后脑撞在石砖上,双眼充血,眼前一片血色。

他尝试着起身,却觉得半边身体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身上不知道何处在出血,湿了一大片。

“快救人——”

罗杰的左腿被箱子压在了下面,它碾着他,拖过了大半个斜板,里面的一尊石像摔了出来,并砸得四分五裂。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罗杰?罗杰·皮埃尔!”

那是乔伊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码头上。

“你没事吧?”乔伊斯焦急地说:“你能说话吗?”

罗杰怔怔看着他,乔伊斯让他的上半身稍起来些,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工人们合力把箱子推开,罗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乔伊斯的怀中昏了过去。

疼痛让他猛地再次醒来,醒转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厚实而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壁炉里燃烧着柴火,将温暖的光芒散发到整个华丽的房间内。

乔伊斯正在一个银碟里配药,听到响动,转头看了眼罗杰。

“幸好你没有骨折。”乔伊斯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罗杰怔怔地看着他,乔伊斯又说:“你在发热,感染了风寒。”

“嗯。”罗杰没有再盯着他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掉了,全身赤裸地躺在被窝里,胸膛前出血的地方已经止住了。

“来。”乔伊斯调好药,喂到他的嘴边:“把这个吃了,能让你的病快点好。”

罗杰:“这是教廷?”

“是的。”乔伊斯说。

罗杰:“你的房间?”

“对。”乔伊斯说:“今天我去码头,看圣像卸货,你病得这么严重,不该去勉强工作。”

罗杰却笑了起来,乔伊斯说:“笑什么?”

“有意思。”罗杰说:“没什么……我该走了。”

他脏污的衣服搭在椅上,乔伊斯却道:“在这儿再睡会儿。”

“我要赔偿多少?”罗杰问:“为了赔偿教廷的货物,我已经成为奴隶了吧?”

乔伊斯笑道:“你在担心这个啊。”

他又认真地答道:“不用你赔,我已经向教廷报告过了。”

罗杰的眼神变得相当复杂,圣像也许值五千金币,八千?或是两千?任何数目都不是他赔得起的,这名小神官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救了他的性命。

罗杰还想说几句,乔伊斯却按着他,让他再次躺下,为他整理被子,罗杰的裸体因发热而显得滚烫,乔伊斯略显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肌肤时,罗杰的心底涌出了奇异的感受,乔伊斯的手让他的灵魂颤抖着。

“睡吧。”乔伊斯抚摸他的额头,说:“睡醒就好了。”

这让罗杰朦朦胧胧,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些模糊的记忆,父母还在时,他们住在一艘船上,晚上的入梦总伴随着母亲温柔的歌曲,与摇曳的海浪。

但索因人的生活并不总是风平浪静,也伴随着惊涛骇浪与海洋深处的巨大阴影,他再一次梦见了蝠鲼之王的阴影浮现,他们的船只破碎,父亲投身大海之中,形单影只,与那吞噬了他的生活的恶魔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