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半本未记完的账簿,她的师父从头到尾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药典秘籍,唯独临死前的这一段经历倒是令秦九叶铭记至今,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一种全然不同的心态:原来人除了能展现出对生的渴望与挣扎,还可以在面对死亡时展现出从容和坦然。
人迟早是要死的。这道理虽然简单,却难倒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秦九叶自认为已在日复一日的问诊中将这道理了然于胸,可如今竟遇到了另一道难题。
如果有一日,她不只是缠绵病榻,而是因病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失去了自我意识、甚至算不上正常人的人,她又要如何选择属于自己的终结呢?她会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却不自知吗?她会将亲近之人撕碎并吞下肚中吗?
想到可能发生的一切,她就有一种无法忍受的焦虑。她现在就该跑去交代金宝,如果有一日她言行开始不对劲起来,便趁早将她绑了,灌下最烈的毒药以绝后患。
枯坐了一会,她吹熄了火折,反手将那铜镜塞回腰间,脚步沉重地走出巷子,就近来到流动的漆黑河水边,就着微凉的黛绡河河水洗了洗脸。
带着些许腥气的水浸湿她的脸颊,迎面隐约有风拂过,令她肌肤上的绒毛根根立起。
秦九叶闭着眼抹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的水中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倒影。
那影子就立在她身后,几乎是紧紧贴着她,不知是何时出现,而她之前却半点没有察觉。
方才在听风堂对着旁人危言耸听,若是眼下反倒是自己先遭了秧,岂不惹人笑话?然而秦九叶来不及自嘲,只觉得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正想着自己能有几分胜算、是否要先发制人,便见那黑影缓缓弯下身来。
秦九叶眨眨眼,便见一条干净的帕子被递到自己眼前。
她顺着那帕子回头望去,只见少年那双熟悉的眼睛正穿过夜色静静望着她。
隔着一条巷子的远处,热闹的街道两侧已尽数上灯,灯火从背后映照过来,将他勾出一道散着柔光的轮廓,使得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模糊。
秦九叶呆立在河边许久,才勉强开口问道。
“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李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子,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手,不答反问道。
“阿姊不留在听风堂,也不回家去,是要做什么?”
他的脚步太轻了、猫儿一样,常常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而她对此却毫无觉察。只是先前她似乎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道他随叫随到、有求必应,比金宝那懒骨头强多了。
可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情令她比平日更加敏感,她会莫名回想白日里,他似乎就是这么突然出现在苏家祠堂中的。甚至之前被心俞突袭的那晚,他也是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房间的。又或者说,一早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在她的房间里了。
还是说远不止是这一次和那一次?在她不知不觉间或深夜熟睡之时,他是否也曾这般站在黑暗中、无声凝视过她呢?
秦九叶暗暗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些胡思乱想,再看向少年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多了些距离感。
“这是我的事。我不是说了,今晚不要跟着我了?”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不重,但情绪却很冷硬,寻常男子听了定要觉得被拂了面子,当下便会离开。
可眼前的少年不但不退,反而又向她迈近一步,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在幽幽地发着光,令人想起那些深夜在瓦间穿梭的黑猫。
“我来问阿姊一个问题,问过之后便离开。”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