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万人朝圣祭神的大道,不过数百年后便成了贩夫走卒临时做生意的地方,那些运上一块不知累死多少苦役的方正石砖上被钉上了拴马的柱子,雕琢庄严的巨大神像上挂着晾晒的咸鱼和渔网,神的高远而不可侵犯在此被消解成一种细入烟尘的力量,俯身可拾,旋踵可见。
伴随着古老传说的消逝,今日自然已少有人知晓,这条大道远比看上去要长得多,并非到了湖边便终止了,而是一直向东延伸至湖心某处。自从那些泛滥的水道上涨连成了璃心湖,神道初始尽头已尽数被水淹没,无人知晓那尽头是陵寝还是神殿,只有两侧高耸伫立的石像与石柱还可在水浅处窥见一二,而那道旁曾经遮天蔽日的巨木,如今在湖水的浸泡下也已全部枯死,只留无数枯枝探出水面半截,远远望去好似溺水的巨人探出水面求救的手。
不知不觉间,那三道相互追逐的身影已到此处,三人先后于枯枝中借力穿行,在那半伏在水中的石像上纵身跳跃,远远望去好似踏波而行一般。
只是细瞧奔逃在最前方的身影已有些气力不济,起落时溅起的水花比她身后两人都要明显不少,只通过不断调转方向试图甩开身后的追击者。
即便如此,三人之间的距离仍在缩短,那心俞自知再这样下去要么被擒要么被杀,思绪流转间,身形猛地拧转半周,竟向着身后少年的落脚之处扑去。
李樵一愣,随即发现对方两手空空,并没有要攻上来的意思,瞬间便觉察到了对方的意图。他转头望向身后那杀气腾腾、紧随而至的红衣女子,还没来得及喊出什么,下一刻姜辛儿那把霸道刚猛的长刀已瞬间在湖面上破开一道水浪,就连湖中水草都被炸了出来,他只觉脚下一震,低头一瞧却发现脚下的石像已生出裂痕,随即碎裂开来沉入湖水深处。
他匆忙转移阵地,勉强落在不远处的半截枯木上,半边袴角已被湖水打湿。
那心俞回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调头再次向他所在的方向靠了过来,姜辛儿一击未中,片刻也不喘息,见状果然又提刀跟了来。
这彪悍的女子竟使得是双手刀,长刀本就霸道,双手交握之下,那架势简直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便是那修内功心法的天魁门门主亲临,她也敢提刀冲上去砍上百十来回合。
只是眼下在这需得讲求灵巧与平衡的湖面上,这般不管不顾的刀法,逮不住那狡猾的敌人不说,还会殃及自己人。
没了落脚之处的少年对她怒目而视,声音前所未有地烦躁起来。
“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本来就是我跟的人,你凭空冒出来,还想同我抢!”姜辛儿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一脚便踩碎了那半截枯木,末了很是不屑地撂下一句话,“你若体虚,不用勉强。”
李樵不语,显然并不想浪费唇舌与对方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眯起眼、找准对方后背露出的时机,在脚下枯木彻底碎裂前一刻凌空而起,一脚便踏在了对方后背上。
姜辛儿搞完破坏、心气正高,一个不察竟被对方当做踏脚石,当即怒不可遏,一招缠头裹脑势要将对方从一根柴削成一根筷子。
然而她力量虽霸道,身法上却总略逊一筹,长刀贴着少年的鬓角而过,下一刻,他已借力飞出十步开外。
经过方才那一番混乱交手,附近的落脚点几乎被尽数毁去,但他本就不需要更多借力之处。不远处,方才飞溅而出的碎木散落湖中,月光下蜿蜒向那心俞逃走的方向,对这少年刀客来说已算得上一座“浮桥”。
眼见那红衣女子又落后半截,不远处忙着逃命的心俞挑唆之心又起,当下便火上浇油地叹息道。
“我倒是不知,原来邱家养的狗喜欢落在后面吃土。”
手持长刀的女子闻言更加沉不住气,下一招已用上了十成功力,一刀下去,竟在那平整的湖面上掀起一道一人多高的巨浪。
浪壁好似一道凭空升起的墙壁狠狠拍向前方的黑衣少年,他挥刀破开迎面而来的水墙,待那巨浪砸下的水雾散去,那追逐正酣的两人身影已在百步之外。
今夜局势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再这么纠缠下去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要将人引入狭窄或密闭的空间,这样便可断其后路,寻得机会一击制服。否则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谁也不知这夜色中是否还有蛰伏的第四人、第五人……
李樵心思飞转,正盘算着如何能将人从那女子刀下截走,冷不丁面前那尚未恢复平静的湖水中,竟真的倒映出了第四道影子。
那影子似乎离他很远,声音却近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