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与杜老狗等人被困听风堂的时候,唐慎言似乎在桌前无意中提起过,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左手刀。但除此之外,她似乎还在别处听谁念起过这个名字……
她一时沉默,那年轻弟子一通话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着了道,面上顿时显出几分恼怒神情来。
“你敢诈我?”
他说罢,整个人往前迈了一步,秦九叶只觉得眼前像是有面墙要塌在自己身上,下意识便想退开。
她一个村野郎中,往年参加擎羊集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踏入这孤岛上的江湖集会便犹如羊入狼群,若说一点都不怕确是假话。
然而在见识过那阴沉不定的王逍和半妖半煞的朱覆雪后,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鸡崽子们便通通入不了她的法眼了。
论武功她不及眼前这些人万一,但她却是个实打实在村里坐了五年堂的当家掌柜,什么市井泼皮、难缠小鬼没见过?果然居生意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一人坐在那张破条凳上,可同时对阵十余名姑婶婆爷,账目一子不少、抓药一钱不差、狠话一句不落。
后撤的脚步一顿,秦九叶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你若再动肝火,今夜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琼壶岛了。”
丁翁村谁人不知?果然居秦掌柜向来是个谨小慎微、不喜得罪人的性子,无需五斗米便可将腰折了又折,何时有过胆量威胁旁人?
但丁翁村人也都得承认,方圆百里,就属那位秦掌柜最是勤奋好学。
过往这些日子,秦九叶可没少见识这江湖中的厉害人物,她屡次刀尖起舞、游走其间,算是得了那几位的亲授,方才那一句,便是杂糅了那苏沐芝的三分颐指气使,兼有那朱覆雪的五分邪魅冷艳,末了还有两分让那阴晴不定的王逍补上,声音虽不大,却令她面前那年轻弟子瞬间变了颜色。
昨日璃心湖上比试,他为防人暗算,吞了师父三枚流金丹,几乎是百毒不侵之身,不可能轻易中招,莫非……眼前之人已在他呼吸吐纳之间对他下了某种奇毒,而他对此竟毫无察觉?
手法这等隐蔽的用毒高手,江湖中屈指可数。他心下不信自己竟这样倒霉、挑衅旁人反而栽了跟头,当下举起一根手指怒斥道。
“你、你胡说什么……”
“且找个镜子照照你的眼睛和面色,我是否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瘦小女子懒懒抬起眼皮,视线依次扫过面前其余几人,眼睛里闪烁的光让人不敢小觑,“还有这位兄台,你是否觉得胸腹憋闷、肋间隐痛?卧时严重,坐时缓解,入夜后便愈发明显?你左手边这位则有咳喘难平之患,目赤咽痛,肺胃皆寒。而这边另一位却是头痛面肿,时有发热之感却无汗,我说得可对?”
她话一出口,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那几名年轻弟子的头发丝似乎都凝结住了,浑身上下只有瞳孔震颤不已,一个个都在惊疑不定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女子相貌平平,明面上不见佩着兵器,气息也杂乱羸弱,不像是精修内功心法之人。
可若真是如此,怎能一出口便如此精准地断出他们几人状态?
几人绞尽脑汁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过了多久,那为首的白衣弟子终于定住了心神,沉声开口道。
“昨日鸣金夺玉,姑娘莫非也在场?可我怎地没留意到……”
方才一口一个“你”,现在终于肯称呼她一声“姑娘”,真是不容易。至于昨日……昨日她当然在场。只不过不在“内场”,而在“外场”罢了。
她识人的记性自然是不如老唐的,但和寻医问药相关的事可谓过目不忘。昨日在那悬鱼矶上,她虽是在观察那滕狐的一举一动,但对方经手过的每一个弟子、每一道处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再结合些平日里望诊的经验,才有了方才那番诊断。
譬如打头气势汹汹的那位,本来只是些皮肉伤,坏就坏在他贪多吃了流金丹。流金丹适量服用可肃清毒素,可一旦过服便会损伤肝经,血毒反而积聚起来,一旦发作回天乏术。而他身旁那两人,一人在场内被击中胸腹,八成折了肋骨却不自知,另一人则是在打斗中失手落入湖中呛了几口水,今日喉咙肺腑间自然会难受。至于那最后一人,许是行至九皋的路上不注意起居坐卧之处的卫生,染了温疟才会如此,她走村访镇的时候见过不少,望诊便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