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弋那双糊着眼屎的眼睛这才睁开一道缝。
九皋城青雀码头是城中最古老的码头,也是唯一只能停泊官船的码头,寻常商船都要绕着那走,省得冲撞了哪位贵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守卫士兵面露退缩之意,那潘弋却面上如常,冷哼一声从那布袋椅上站起身来。
襄梁的官可多了去了,何况九皋这样的地界,本来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大官愿意亲临,若是随便哪个芝麻小官都得让他趋步相迎,他当初要这守门的差事岂非自找罪受?
想到此处,他脚步越发懒散,边走边紧了紧方才松开的腰带,同时用余光偷瞄一眼那水门前等待放行的船只。
那是一艘龙枢一带常见的满篷梢,船身上半点装饰也无,船尾卧着头大青牛,船头立着个愣鼻子愣眼的圆脸小厮,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乡下土气。
潘弋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背起手来,嘴上依旧客客气气。
“咱也是奉郡守府樊大人之命做事,出城船只一律严查,还请在旁边排队等一等吧。”
他话一出口,那小厮当即有些着急地出声道。
“不、不行,我家先生说了。现在就得出城去。”
潘弋搔了搔唇角冒出来的胡茬,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那船上紧闭的舱门。
“那便先查你家。”
他说罢,不等对方回应,利落递给手下一个眼色,一旁的守卫接到指示便要上前。
那立在船头的小厮垂下头去,藏在蓑衣下的手却缓缓抬了起来。
水波晃荡,涵洞中似有凉风吹过。
下一刻,那紧闭的舱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衣衫褶皱、浑身酒气的男子钻了出来,环视一番后迅速将目光落在那领头的潘弋身上,拱了拱手、摇头晃脑地说道。
“在下司农监梁世安,奉天子之命前来龙枢堪调粮情,以备粜籴敛散之计,烦请这位军爷行个方便。”
潘弋吸了吸鼻子,草草回了个礼。
原来是个米丁,难怪这船瞧着这样破烂。瞧这醉醺醺的样子,许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花天酒地过后总算想起要回都城复命,这才换回了这艘破船,又不知从哪弄来这话都说不利落的船夫小厮,摆出这副清廉本分的样子给谁看呢?
“原来是梁大人。”潘弋垂下眼皮子,声音中透出一股为难来,“梁大人若不是今日才到九皋,便该听说了,最近这城里城外都不太平,出入都得查得紧着些。大家都是奉命办事,还请大人多担待,要么便避避风头,在城中等上几日再出城去……”
他话还未说完,那梁世安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末了左右张望一番,对他招了招手。
潘弋心中一动,心道这农监倒是上道,到底是都城来的,出手应当大方些,不动声色凑近了,却见对方掏出的并非钱袋,而是一块冷冰冰的玉佩。
梁世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根凉凉响起,哪有半分醉意。
“可瞧清楚了?”
潘弋的视线在那块螭纹鸡心佩上一扫而过、再不敢盯着看,半晌才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