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清楚了。”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那远在都城的几个王爷,但王族才有的山玄玉鸡心佩他不会认错,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一个坐破船的农监身上看到这种东西。
“既然瞧清楚了,便请军爷快些放行吧。”
梁世安说罢便缩了回去,整个人又变回了那副酒徒之姿,徒留潘弋站在原地未动。
昨夜城中出了乱子,但潘弋自己压根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先前他好不容易攀上那位樊大人,承诺对方要严防死守、先邱家一步抓住贼人,这才过去几日,他也不想为一个远在都城的王爷开罪这眼皮子底下的土地爷。
两象相争,哪管脚下蚂蚁死活?他可不能犯蠢。
想到此处,潘弋抬起眼皮子,一双三角眼在身旁那名守卫面上扫过,后者当即一凛,很是知趣地退下。
余光确认这水门前只剩他与那梁世安的船只后,潘弋这才再次开口。
“都城的贵客,自然是要放行的。”他话说到此处顿住,随即又小心问道,“不过敢问梁大人,这船上装的究竟是何东西?近来城里查得严,小的也是担心这贼人会四处藏匿、借机出城,到时候若对梁大人图谋不轨岂非……”
“龙枢粮仓积米霉腐、流入市中,我奉命勘察,这船上便是各处收来的粮食。至于你说的贼人……”梁世安声音一顿,随即才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不知淫贼可算是贼?我昨日在那笋石街快活整夜,这位大人可是要拿我去官府问话?”
梁世安说罢、张开双臂,一双醉眼似笑非笑地望向那潘弋的脸,而后者也正死死盯着他瞧。
两相对视,沉默无言。
片刻过后,还是那潘弋先退下阵来。
“梁大人说笑了。”
他面上堆着笑,言罢转身吆喝手下摇起铁闸,目送那艘满篷梢摇摇晃晃消失在黎明中,潘弋那张脸瞬间拉了下来。
呸。区区一个督米农监,要不是仗着背后那座靠山,他今日定要让对方脱层皮。
他在这北城门一片混了已有十数年,旁的本事没有,就这看货查船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瞥上一眼各式船只吃水的深浅,便能大致知晓那船上装的是什么。
那满篷梢瞧着不大,但吃水很深,他打眼一瞧便知道那船里装的根本不是粮食。
或者说,不全是粮食。
九皋入夏后湿热得很,漕运的船只光是防水油布便要多盖几层,过称前还要寻好日子晾晒干燥装船才算稳妥,否则待送到都城,都能闷出酸味了。那姓梁的不赶前几日天好的时候出城,偏赶在昨夜大风大雨过后运粮,若非真的没有脑子,便是压根意不在此。
听闻都城有位孝宁王很是荒唐,早年吵闹着要皈依佛门,这几年又迷上了修仙炼丹之法,成天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这修仙炼丹之术总要四处搜罗香料矿石,偏生襄梁现在那位皇帝是出了名的不敬鬼神,都城外的道场醮坛都数年未开,朝中对这类货物的运输把控十分严苛,特由金石司督管,各州间明面上是绝不敢流通的,但这背地里嘛,只要有钱有权,别说一点香料矿石了,便是禁药也不是全无可能。
那苏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只可惜没那个富贵命,让那新来的督护给连锅端了,也不知之后还能不能有起色,上月那苏老夫人寿宴,他可还随了份礼呢,现下想想也是有些亏得慌。
树大招风,似他这样树下乘凉的小虫倒是能活得长久。今日这事,就当是他打了个盹、没瞧见,日后就算有人纠察,只要搞定樊大人,一切便都好说。
毕竟他只混这九皋城,而谁人不知,如今这九皋城是那位樊大人说了算。
这厢拿定了主意,潘弋面上当即换上了懒散神情,背着手正要返回自己那张布袋床,冷不丁却又停住脚步。